第4章 分歧与新纪元

安全区内的夜晚并不安宁。远处隐约的爆炸声和怪物的嘶吼从未断绝，探照灯的光柱在夜空中焦躁地扫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分配给我们的帐篷里，鼾声、梦呓和压抑的哭泣交织。

我靠着冰冷的帐篷支架，毫无睡意。手臂上的玩家界面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蓝光，经验条停在【LV 5 (150/600)】。白天击杀熔岩巨蜥的场景在脑中反复回放，每一次配合，每一次险象环生。但更清晰的是赵铁军平板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色问号。

他们知道什么？把我当成了什么？一个不稳定因素？一个潜在的威胁？

“睡不着？”旁边传来林秋怡压低的声音。她也没睡，抱着膝盖坐在行军床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睡不着？”旁边传来林秋怡压低的声音。她也没睡，抱着膝盖坐在行军床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嗯。”我应了一声，“在想明天的任务。”

“我也是…”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俞辰，你说…我们这样…算是在拯救别人吗？还是…只是在挣扎着活下去？”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职业选手的生涯教会我的是目标、战术、胜利。拯救？这个词太沉重了。

“活下去是第一位的。”我实话实说，“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谈别的。”

林秋怡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但她的眼神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迷茫。

第二天上午八点，我们五人准时来到位于体育中心主建筑内的临时指挥中心。这里气氛更加凝重，巨大的显示屏上分割着安全区外围和城市各处的监控画面，到处都是游荡的怪物和废墟。通讯声、指令声不绝于耳。

赵铁军中校依旧板着脸，但眼里的血丝显示他彻夜未眠。他没有寒暄，直接将我们带到一块战术地图前。

“情况比预想的恶化更快。”赵铁军指着地图上西北方向的一片区域，那里被标记为“服务器集群A区”。“根据我们和部分技术型玩家的分析，怪物出现的源头和强度，与《幻梦Online》原本的地区服务器分布有高度吻合性。A区是本市最大的服务器中心之一，也是目前怪物活动最频繁、等级最高的区域。”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曲折的红线：“你们的任务：沿这条路线侦察，尽可能靠近服务器中心外围，记录怪物分布、种类、强度，以及…任何异常的‘能量信号’或‘数据波动’。”他看向马洋，“马洋，你的分析设备和能力是关键。我们需要更精确的数据来判断怪物潮汐的规律和源头核心的位置

他又看向我们其他人：“俞辰、张震、周晓雨，你们负责战斗保护和路线安全。林秋怡，保障小队状态。这次侦察至关重要，关系到安全区未来的防御部署和可能的…反击计划。记住，以侦察为主，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战斗，活着把情报带回来！”

“明白！”张震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周晓雨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马洋推了推眼镜，用力点头。林秋怡也深吸一口气，表示准备好了。

我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赵铁军放在旁边的平板。屏幕亮着，地图上代表我们五个人的光点清晰可见，而在我的光点旁边，那个小小的红色问号依旧醒目。

任务简报结束，我们领取了少量的补给（主要是应急食品、水和基础药品）和一套简易的通讯设备（马洋表示信号很弱，干扰严重），便从安全区一个隐蔽的侧门出发，再次踏入危机四伏的城市废墟。

路线比昨天更加深入危险区域。倒塌的高楼、燃烧的车辆、散落的杂物构成了复杂的迷宫，空气中怪物的腥臭和腐烂的气味更加浓烈。我们小心翼翼地推进，张震举着那面加固过的告示牌盾牌（后勤部勉强给他修了修）走在最前，周晓雨如同灵猫般在断壁残垣间跳跃侦察，我和林秋怡居中策应，马洋则捧着平板，不断调整着他那个宝贝信号放大器，记录着数据。

“前方路口左转，绕过那个购物中心废墟…那里有强烈能量反应，至少是LV7以上的群体。”马洋盯着平板，声音紧绷。

我们依言绕行，果然听到废墟深处传来令人心悸的低吼和打斗声？不是怪物之间的嘶吼，更像是…人类的喊叫和怪物的咆哮混合在一起！

“有幸存者？”林秋怡立刻紧张起来。

我们悄悄摸到一处高耸的瓦砾堆上向下望去。只见下方一条相对完好的街道上，七八个衣衫褴褛、惊恐万分的幸存者正被十几只“腐牙鬣狗”和两只更高大的“裂爪熊”（LV 6）围堵在一个公交站牌的残骸后面！情况岌岌可危！

而在街道另一侧，一栋半塌的写字楼楼顶，赫然站着三个身影！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带有某种抽象螺旋标志的黑色作战服，手臂上同样有玩家界面在闪烁！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眼神阴鸷的青年，他手中把玩着一把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匕首，正冷漠地俯视着下方挣扎的幸存者。

“看到了吗？”阴鸷青年对旁边一个拿着望远镜的同伴说，“恐惧，绝望…多么纯粹的‘进化催化剂’。让他们在生死边缘挣扎，才能筛选出真正有资格进入‘新纪元’的种子。”

“可是杜哥，下面有两只裂爪熊，他们撑不了多久，会被杀光的…”望远镜男有些迟疑。

“那又如何？”被称作“杜哥”的青年——杜天鹰，语气冰冷，“连几只低级怪物都对付不了的废物，在新世界里也是累赘。我们的任务是观察‘催化剂’效果，记录数据，不是当保姆。”他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意，“等他们死得差不多了，再清理掉怪物，回收有价值的‘样本’就行。”

“新纪元！”马洋低呼一声，脸色难看，“赵中校提过，一个危险的神秘组织，宣扬极端‘适者生存’理论，在主动制造混乱！”

“他们在拿人命做实验！”林秋怡气得浑身发抖，看向我，“俞辰！我们得救他们！就在下面！”

我眉头紧锁。赵铁军的命令清晰在耳：**避免不必要的战斗，活着带回情报。**下面有十几只怪物，包括两只LV6的裂爪熊，而我们只有五个人，深入敌后，目标是侦察服务器中心。一旦开战，动静必然巨大，可能引来更多怪物甚至惊动楼顶那三个明显不怀好意的“新纪元”成员，任务失败的风险极高。

“我们的任务是侦察，不是救人。”我沉声道，目光扫过下方绝望的幸存者和楼顶冷漠的杜天鹰，“现在下去，不仅可能救不了人，还会把我们自己搭进去。”

“难道就看着他们死吗？！”林秋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失望，“俞辰！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游戏里的NPC！我们明明有能力！张哥能挡住，周晓雨能骚扰，马洋能分析弱点，我能治疗，你可以杀怪！我们昨天不是配合得很好吗？为什么现在要见死不救？！”

她的质问像针一样刺来。张震握紧了盾牌，看着下方挣扎的妇孺，眼神挣扎。周晓雨咬着嘴唇，手里的标枪攥得死紧。马洋推着眼镜，沉默不语。

“因为我们背负着更多人的命！”我迎着她的目光，声音冰冷但同样压抑着情绪，“安全区几千人等着我们的情报！情报能救更多人！在这里意气用事，如果任务失败，或者我们有人折在这里，安全区就可能因为缺乏关键信息而陷落！那死的就不是几个人，是几千人！这个风险，我们承担不起！”

“你这是借口！”林秋怡眼圈发红，“你就是怕了！怕任务失败担责任！怕打不过那些怪物！俞辰，你骨子里还是那个只在乎输赢的职业选手！这不是比赛！这是人命！”

就在我们争执不下时，下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只裂爪熊拍飞了公交站牌最后的遮挡，锋利的巨爪抓向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

“不——！”林秋怡失声尖叫。

“吼！”

一道金色的光芒如同流星般从天而降，狠狠砸在那只裂爪熊的头上！巨大的冲击力将它砸得一个趔趄！

紧接着，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守护者小队！救人！坦克顶住！远程压制！治疗跟上！”

几道矫健的身影从侧翼的废墟中闪电般冲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手持一面散发着淡淡金光塔盾的战士！他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重重挡在幸存者面前，硬生生扛住了另一只裂爪熊的扑击！盾牌金光闪烁，发出沉闷的巨响，但他纹丝不动！

他身后，一个手持法杖的女玩家挥动法杖，冰锥和火球精准地砸向鬣狗群，瞬间清出一片空地。另一个身影快如鬼魅，双持短刃，在怪物群中穿梭，每一次闪烁都带起一蓬血花！还有一个穿着白袍的玩家，挥手间撒下温暖的光雨，笼罩住惊恐的幸存者和受伤的队员。

他们的配合默契无比，动作高效而精准，显然是一个磨合已久、经验丰富的团队！

楼顶的杜天鹰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守护者？程云那个碍事的家伙！撤！任务中止！”他狠狠瞪了下方一眼，带着两个同伴迅速消失在楼顶。

下方的战斗在“守护者”小队的强力介入下迅速结束。裂爪熊被持盾战士（程云）和双刃刺客配合击杀，剩余的鬣狗被法师和刺客清理干净。

获救的幸存者们抱头痛哭，对着守护者小队千恩万谢。

程云收起盾牌，那面金色的塔盾在他手中迅速缩小，化作一道流光融入手臂的界面。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接锁定了我们藏身的瓦砾堆。

“上面的朋友，看够了吗？”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们只能现身。程云的目光扫过我们五人，在林秋怡泛红的眼圈和我紧握的熔岩切割者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我脸上。

“俞辰？前幻梦的职业选手？”他显然认出了我，“刚才的争执，我听到了。”他的语气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你的战术判断没有错，避免不必要的风险，优先完成任务。这是合格的指挥官思维。”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但是，在有能力伸出援手时，仅仅因为‘风险’就选择冷眼旁观生命的消逝…这算不算另一种‘新纪元’？”他指向远处杜天鹰消失的方向，“他们用恐惧筛选‘强者’，而你，用冰冷的计算放弃了‘弱者’。本质上，都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践踏生命的意义。”

他的话像重锤砸在我心上。林秋怡看着我，眼神复杂。

“守护者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程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守护每一个能守护的生命，无论强弱。这或许会带来风险，会让我们走得更艰难，但只有这样，我们才配被称为‘人’，而不是被灾难扭曲的怪物或者…冷漠的计算机器。”

“你很强，俞辰。”他最后看着我，语气带着一丝惋惜，“但你的路，如果只追求效率和胜利，最终可能会走向你厌恶的那个方向。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我们，指挥着队员护送惊魂未定的幸存者们离开。

我们站在原地，气氛有些凝滞。林秋怡默默走到我身边，没有说话。张震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周晓雨和马洋也沉默着。

“轰隆隆——！！！”

就在这时，整个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发生了强烈的地震！远处，城市中心方向，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恐怖咆哮撕裂了天空！

我们骇然望去，只见城市中心最高的那座摩天大楼——寰宇中心大厦的上空，空间如同破碎的镜子般扭曲、撕裂！一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覆盖着黑色骨甲的巨爪，正缓缓地从那扭曲的空间裂缝中探出！仅仅是探出一部分，其散发的威压就让远在几公里外的我们感到窒息！无数飞行怪物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围绕着那巨爪疯狂盘旋！

【警告！侦测到地标级单位降临！能量等级：灭城！】

【代号：虚空撕裂者（？？？）】

【极度危险！建议立即撤离！】

马洋的平板疯狂报警，刺眼的血红色光芒映照着他惨白的脸。

任务…服务器中心…在巨爪降临的方向！

程云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安全区的命令是侦察。

而眼前，是灭顶之灾的前兆。

我们…该何去何从？

深夜，安全区边缘临时分配的简陋床铺上，我辗转反侧。白天的争执、程云的话、那撕裂天空的巨爪，还有杜天鹰阴冷的眼神，在脑海中翻腾。

手臂上的玩家界面在黑暗中幽幽亮着，【LV 5 (150/600)】的经验值纹丝不动。白天避开了战斗，也失去了获取经验的机会。程云那句“冷漠的计算机器”像根刺扎在心里。

我闭上眼，试图强迫自己入睡，集中精神感受着升级带来的力量感。肌肉似乎更结实，反应似乎更快…但这感觉，和游戏里升级时纯粹的属性提升似乎有些不同？更…真实？也更模糊？

就在意识沉浮之际，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电流感**。

不是错觉！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臂界面。

淡蓝色的光幕依旧，生命值、能量条、技能槽…一切如常。

但就在我凝神细看时，界面边缘，一个代表“状态”的图标，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光亮的闪烁，而是…整个图标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瞬间出现了**重影和扭曲**！伴随着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电子噪音般的“滋啦”声，直接钻进了我的脑海！

那扭曲的图标形态…非常陌生，绝不是《幻梦Online》里的任何一个状态图标！

更诡异的是，在那一瞬间的扭曲中，我的大脑深处，仿佛被强行塞进了一小段冰冷、毫无感情、完全无法理解的“信息流”：

`#Entity_Zero... Status: Unstable... Reconnection Protocol... Fragment Detected...#Execute... Contingency...`

如同梦呓般的电子噪音，夹杂着意义不明的代码碎片！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秒钟，界面恢复了正常，那诡异的电流感和噪音也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极度疲惫下的幻觉。

我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手臂完好无损，界面也平静如初。

“Reconnection Protocol… Contingency…（重连协议…应急方案…）”我下意识地低声重复着那几个勉强能拼出来的英文单词，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这绝不是游戏系统！这到底是什么东西？Entity Zero（零号实体）？是在指…我吗？

黑暗中，我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第一次对自己身上发生的“玩家觉醒”，产生了深入骨髓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