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二。
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飘进初二(3)班的窗户时,陈念正低头用橡皮擦掉练习册上的错字。她的动作很轻,橡皮屑落在桌角,像一小捧细碎的雪。
讲台那边传来班主任的声音:“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江熠,大家欢迎。”
陈念没抬头。鼓掌时她跟着抬手,幅度不大,手指蜷着,像怕拍到别人似的。直到新同学被安排到斜后方的空位,椅子腿蹭过地面发出“吱呀”一声,她才极快地瞥了一眼——白T恤,黑色书包随意搭在桌上,头发有点乱,正靠着椅背转笔,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教室,最后落在窗外的香樟树上。
她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和那道数学题较劲。
陈念在班里像株盆栽,安静地待在靠窗的角落。同学找她借橡皮、抄笔记,她总会笑着递过去;值日时有人忘带抹布,她会把自己的分一半;甚至有次后排男生打翻了水杯,是她默默拿了拖把拖干净,没说一句话。大家都觉得“陈念人很好”,但转过头,又常常想不起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转折点发生在月考后的调位。班主任按成绩蛇形排列,陈念的名字被念到和江熠并排时,她捏着笔的手指紧了紧。
江熠是最后一个搬桌子过来的。他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胳膊往桌上一搭,侧头看她:“同桌,借支笔?”
陈念愣了愣,从笔袋里拿出一支全新的黑色水笔递过去。笔杆上还贴着她自己画的小太阳贴纸。
“谢了。”江熠接过去,转了两圈,又放回来,“不用了,我记不住作业。”
陈念:“……”
同桌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江熠很少听课。要么趴着睡觉,校服外套罩在头上,只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下颌;要么就望着窗外,手指在桌底下转手机,屏幕偶尔亮起,又被他飞快按灭。陈念上课认真记笔记,字迹娟秀,连重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好。
第一次被拜托写作业,是周一下午的自习课。江熠从桌肚里摸出皱巴巴的英语练习册,推到她面前:“同桌,江湖救急。”
陈念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老师会发现的。”
“她才不看我的。”江熠说得笃定,甚至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放在她桌上,“草莓味的,谢礼。”
那天陈念最终还是没帮他写。但第二天早自习,她发现江熠的练习册上填满了答案,字迹龙飞凤舞,却意外地都对。英语老师抽查时,他站起来随口背出课文,连最难的长句都没卡壳。
陈念偷偷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后来变成了默契。江熠的数学作业常常空白,陈念会在晚自习时悄悄把自己的练习册往他那边推一点,用红笔在难题旁写清步骤。而当陈念对着物理电路图皱眉时,他会从桌底摸出张草稿纸,三两下画出简化图,笔尖敲了敲关键节点:“这里短路了。”
期中测试前,陈念抱着历史书背得头昏脑涨。江熠睡醒觉,看她对着“辛亥革命时间”唉声叹气,忽然说:“1911年,记不住就想,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清’字三点水,1+9+1+1=12,一年十二个月。”
陈念愣住,试着记了记,居然真的记住了。她抬头想道谢,却看见他已经转回去看窗外,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边。
十二月换教学楼,全班抱着书本往新教室搬。走廊里挤得人仰马翻,陈念抱着一摞练习册,被后面的同学撞了下,差点摔倒。
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点。”江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手里只拎着一个单肩包,看起来格外轻松。
陈念站稳了,小声说:“谢谢。”
到了新教室,大家忙着抢占座位。陈念刚想找个靠窗的角落放下书,手腕忽然被轻轻拽了一下。
江熠指了指第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那里空着两个相邻的座位。他看着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坐这儿。”
陈念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点点头,跟着他走过去,把练习册放在靠里的桌面上。阳光透过新教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当处,暖融融的。
江熠拉开椅子坐下,从包里摸出手机,又像想起什么,转头问她:“昨天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会吗?”
陈念摇摇头。
他挑了下眉,从桌肚里翻出张写满步骤的草稿纸,推到她面前:“抄吧,等会儿老师要讲。”
纸上的字迹依旧潦草,却比上次整齐了些。陈念拿起笔,低头抄写时,耳尖悄悄红了。窗外的香樟树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她却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