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叔结婚了,新娘子是一个梳着两个大辫子、温文尔雅、漂亮的女子。她说话柔声柔气,有时候会咳嗽几声。新娘子的大辫子映亮了三叔家土灰的墙壁、渲染了三叔家没有颜色的光线、提高了村子里人们对于美的定义的界点。她的大辫子在行走的时候在她的凸起的胸前一晃一晃的,摇曳着三叔的心。三叔有一种想要将她咬碎、揉烂、用自己宽大有力的双手将她摁入自己胸膛的魔鬼般的冲动,也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疼爱她、怜惜她的天使般的柔情,两种爱到极致的情感表现纠缠在一起,扭绞在一起,充斥着三叔的心,使他觉得自己是飘忽不定的,一切犹如梦境一般。只有在新娘子躺在他的臂弯,双手拥着他的身体紧贴着他时,他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到这种幸福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的。

新娘子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新婚后在换洗衣服时,新娘子看到三叔的破旧的衣服上的补丁丑陋不堪,就动手拆了,重新缝了起来。三叔看着新娘子认真地穿针引线,她灵巧的右手犹如一只辛勤的蜜蜂在播撒花蜜,采粉、播蜜,上下左右有条不紊地舞动着,甜蜜了三叔的心。她的柔软的臂膀扭动着,像一条蛇,钻进了三叔的心底。等新娘子将他的衣服展现在他眼前时,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哪里还是那件破旧的衣服呀!衣服上原来破的地方与补上去的补丁天衣无缝地连接在了一起,完全是一件新衣服了。他抱着新娘子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其实他想狠狠地咬她一口,最好是咬掉一块儿肉,可是他克制住了。

村里人为了看新娘子,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到三叔家去串门。新娘子说话低声细气,漂亮的脸蛋上泛着娇羞,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下的文静逼退了村里人们想要脱口而出的粗野的玩笑,有点缺乏血色的嘴唇却逼退不了从体内迸发出的咳嗽。

一段时间后,村子里便传开了:“财旺(三叔)被骗了,娶了个有病的女人。虽说长得漂亮,可是有啥用。”

新娘子时不时地会咳嗽几声,有时看上去还不是特别地精神,使得三叔有些担心。

“你怎么了,总是咳嗽?找大夫看过吗?”三叔关切地问。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咳嗽,身上没劲。也找大夫看过,吃了几服药,也不见效,大夫也说不出来啥原因。”新娘子说。

“赶明天我领你去城里看看。”三叔说。

新娘子低下了头,没说话。

三叔刚结婚,是没有钱的。他去求爷爷奶奶拿钱给媳妇看病,可是爷爷奶奶说家里本来也没钱,结婚也是东拼西凑才给了女方彩礼,家里哪里能拿出看病的钱来呢。爷爷奶奶没有钱是真的,同时他们也怨恨新娘子的父母结婚之前没有告诉他们实情,因此在给新娘子看病的事情上也不是特别地积极。三叔去跟乡亲们借钱,可是乡亲们也一个个只是勉强吃饱肚子,哪里有多余的钱呢。只有东东奶奶借给他20元钱,可是怎么够去城里看病呢?灰头土脸的三叔耷拉着脑袋回家了,新娘子什么也没问,默默地给三叔做饭去了。第二天,三叔领着新娘子去附近的赤脚医生那看了看,配了点药回来吃。新娘子吃了大夫配的药,病也不见好转,一天比一天没精神。

一天夜里,睡梦中的三叔被一阵抽抽噎噎的啜泣声惊醒了,他感觉到妻子的身子随着她轻轻的抽泣声微微地颤动着。他伸出手去,将妻子搂了过来,用他那宽大温暖的手掌擦去她脸上冰凉的、无奈的、不想逝去的泪珠。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他用下颌轻轻地抵着她的额头,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感知着彼此的心跳和不舍。那心跳有多热烈,那不舍就有多强烈。他感觉到妻子的无助,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他痛恨自己没有力量去挽留这样一条鲜活的,不肯逝去的生命。

人,在强大的社会物质体系中、在复杂的生存环境中是多么渺小呀!人,犹如一粒尘埃,默默而来,随风而逝。人,强大到能打败任何东西,又软弱到能被任何东西打败。我们强大地活着,因为我们拥有一切;我们卑微地活着,因为我们什么都不曾拥有。

半年后,女子去世了。三叔抱着妻子哭得死去活来。末了狠狠地说:“我以后一定挣很多很多的钱。”

女子的父母来了,哭诉着说:“本来说家里穷,看不起病,心想找个人家不一定能给你把病治了,可没想到还是这么个结果。”

三叔小我爸5岁。结婚后住在爷爷奶奶院里的东屋,爷爷奶奶住在中间的屋子。新娘子死后,三叔在炕上躺了2个月,他不想起床、不想干活、甚至不想活了,爷爷奶奶整日围在他身边用心疼的、乞求的目光望着他,使他打消了去死的念头。2个月后,他从炕上爬了起来,对爷爷说:“爸,我不想种地了,我要去学开车。”

“行,行。”爷爷满脸堆笑,“开车也是个出路,正好咱们家有个亲戚是个开车的,我去跟他说说。”

她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彩虹,绚丽地闪过,短暂、却持久。她轻盈、靓丽、色彩斑斓,照亮了他未来生活的道路。她娇俏的身体似有无限的力量,将他带入到一个他不曾触及过的全新的世界里。她开拓了他的思维,使他成了一个全新的自己。有些人,不需要对你说什么,就会让你领悟到一种不曾拥有的东西。她让他知道了人应该向往美好的生活,而以前的他是浑浑噩噩的。现在的他,要将她柔弱的身体装在心底,与她一起走出一段精彩的人生。他要与她一起去探寻美好、触及美好,活出美好。她永远活在他的心底,不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