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接近自家的灯火。
我家阳台的防盗笼上挂满了刚洗的袜子、内裤......我从夜黑的这一角看过去，总觉得那客厅和阳台的灯过于明亮了，让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自家挂满各种玩意儿的阳台。
枕边人是个尤其爱干净的人。清洁，是他的一大癖好。
当然，洁癖与洁癖之间似乎又有所不同。
美人鞠玉的洁癖也堪称一绝，我最怕的就是去她的闺房，刚一坐下，她就会惊声尖叫着，趿着粉色拖鞋一路小跑过来。
她说：“起来呀！”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我，呆呆地望着她。
她提高声音：“起来呀，你！”
我便像屁股上安了弹簧似的跳起来。她则弯下腰，伸出双手，轻轻抚平我刚刚坐皱的沙发巾，然后说：“可以了。”
之后，那沙发便像是长了针似的让我如坐针毡，可是又不敢动，生怕一动，她又跑过来。
后来，我死也不肯去鞠玉家。
她说，来呀，今天有好茶。
我没吭声。
她说，来呀，今天我包了饺子。
我没吭声。
后来，她生气了，见人就说，我这人没良心。要知道，如果没有她，我是遇不到枕边人的。
有一次我提到鞠玉的洁癖，枕边人没说话。我说，你们俩好像啊，然后，他怒了，说：“你这么不爱干净，还好意思说别人！”
我闭了嘴，没再说话。
阳台明亮的灯光衬得那些小玩意又温馨，又让人不好意思。我知道，那个刚刚出差回来的人还是很好的，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个人，我估计我会单身一辈子，不是不想嫁，是没有人愿娶。因为我太丑，而且脾气不太好。
自从我们结了婚，枕边人就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大爱笑。其实，我们恋爱的时候，他爱说话，爱笑，而且每次去发屋剪头发，总是把剪发的女子逗得咯咯的笑。
站在旁边的我有些吃醋，觉得他又讨厌，又迷人。
恋爱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要打电话给我，就像老公给老婆。
结婚以后，我们反而不像从前那么亲密无间了。
他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两周或是一月才聚一回，电话少了，人也见得少了，每次休息回家，还要和一堆狐朋狗友在外面打牌，一去就是大半夜，回来的时候就像僵尸一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吵架几乎是我俩的家常便饭，我们成了陌生人。
前几年，疯子从大学退学了，他才17岁，没地儿可去的疯子住了过来，我们俩要共同应对疯子，两个陌生人又重新熟悉起来。
因为疯子老是自言自语，走路跟只螃蟹似的，院子里人都避而远之。有的时候他会弄一些刀刀棍棍，在院里子舞来舞去。
我好害怕哪天疯子出门把别人揍了，也害怕他被别人弄死。面对这苦不堪言的生活，枕边人又像从前一样，积极地参与到我们的生活中来，我们感受到了活着的可贵，我们成了战友，我们必须共同面对困难。
当然，疯子后来好了很多，好像不怎么疯了，也可能是假装不疯了。
那几年，我再次爱上了枕边人，他的话还是很少，不爱笑，但他喜欢做家务，一回家就洗洗洗，擦擦擦，而且他会很使劲地睡觉，经常都要睡到太阳落山才爬起来。
枕边人还会很认真地烧晚饭，吃完以后也总是抢着洗碗。
有的时候我会以为，他是太爱我了，所以抢着做家务，抢着做饭、洗碗。日子久了才知道，他其实是嫌弃我弄不干净，饭做得也不好吃，宁愿自己动手。
但他的“爱妻”还是倾倒了一众女性朋友，她们都很羡慕我。
虽然知道是因为自己不够贤慧，才让枕边人承担了更多琐碎的家务，但我宁愿被嫌弃，也绝不争着做家务。
小时候，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做家务，吃完晚饭就听见楼下小伙伴们追逐打闹的笑声，感觉洗碗池里的碗简直多得数不过来，恨不得一个一个给砸了，有时也想，如果有那种用一次，就撕一张膜下来的碗多好啊，就不用经历洗碗这么痛苦的事情了。
上大学的时候，偶然看到卖凉米线的小贩就用塑料袋套在碗上，吃一碗扔一个塑料袋，根本不用洗碗，瞬间口里的凉米线就不香了。
门大敞着，灯光照在楼道里，明亮得有些耀眼。枕边人以前不习惯敞门，现在被我带坏了，经常也是让门大敞着。
小时候看过一本书，有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家家户家都不用关门，因为没有坏人，没有敌人，没有变态。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那扇开着的门里透出来的光，让我内心一下温暖起来。
还没有进门，我就开心地，大声地喊起来：“你回家啦？！”
屋内没有应声，我知道，人家正忙着呢。想想那一防盗笼的小玩意儿！
枕边人正在卫生间拼命的冲刷地板。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我有点想笑，这家伙咋这么勤快呢？我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
他说：“别闹！”
地板光洁明亮，窗外吹进来的空气格外新鲜。啊呀，连我偷偷扔在洗衣机里的秋衣他也被他洗干净晾在阳台上了。
我有一种旧社会地主般的得意感，这个长工不错啊。
如果疯子能有他的十分之一也好啊。想起疯子乱糟糟的房间，落满灰尘的茶几，像恐怖片里一样的卫生间与厨房，不禁长吁短叹起来。
一想起疯子，我的心情就沉重起来。
去年年底，我强行把疯子赶走了，我刚刚描述的画面就是疯子现在的猪窝。
枕边人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表情难得的松弛与愉悦。
茶几上温热的茶微微冒着热气，袅袅的一缕很是动人。我给自己斟了一杯，小啜一口，沁人心脾。
从卫生间传来枕边人的声音：“一会儿你先洗，明天要开会，我去地铁站取一下电动车。”
我“哦”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没有完成的工作，还有没有谈成的业务，刚刚那一点点温馨忽然被冲淡了，心里涌起一些不快乐的情绪。
无论如何，那些逃避不了的事情我终归是要面对的。
他再次回屋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了书桌，基本完成了工作。可能是累了，他坐在沙发上刷起手机来，我就站在他面前。我不想坐下，因为他不太喜欢我依偎着，靠着，腻乎着，我站在他面前，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看着他！
我不停地抱怨现在的工作现状，我说我路过铁路的时候有了转行的想法。我眉飞色舞地将对未来的设想和盘托出，他今天态度很好，没有皱眉，也不显得冷淡。
他眼睛看着手机，回应了一句看似有关又貌似无关的话：“先睡吧，躺在床上慢慢说哈。”
我想，也对啊，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聊的未来，不好吗？
夜沉静下来，卧室柔和的光芒照着枕边人微醺的面颊。
我问：“你喝酒了吗？”
他说：“没有。”
他在笑，闭着眼。
他闭着眼，醉意浓浓。
我随手关了灯。屋内，一片温暖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