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着“摩登时代”的玻璃,斜斜地射了进来。
一桌子漂亮但难吃至极的洋餐摆在面前,我几乎是吃了两口便放弃了挣扎。丽匀嘲笑我是“土胃”,土就土呗,我也无所谓了。
午后的人总是容易犯困的,明明中午在她家饱餐了一顿,又整这么一桌洋餐,我本就不爱吃,这会儿更是饱得想吐了。
那男人胃口好,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给丽匀切切牛肉啥的,仿佛丽匀是个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残疾人。
那人一脸宠溺的笑,丽匀很吃那一套,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她带我上这儿来做什么?我并没有提出要看她的新男友,这有啥好看的。
是她硬拖着我过来的,我想么,与其在家挺尸,不如在外面散散心也是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又有些羡慕丽匀,她每次恋爱都是这么腻乎,按照现在的时髦的说法就是甜。我与枕边人很久没有这么甜过了,还能有点热呼气儿已经不错了,我也不敢指望别的了。
终于结束了一场吃饭秀。
从“摩登时代”出来,丽匀坐上她的小男友的车,招手让我上去,我说,我要回家了,太困了,累得不行,相睡觉。
她便嘲笑我,是不是属猪的,怎么老是犯困。
我说,有我这么瘦的猪吗?
她说有啊,很多人不吃肥肉,所以有瘦肉型的呢。
我说别贫了,我真的是想回家睡觉了。
于是,我和丽匀与她的小男友在“摩登时代”门口分道扬镳。
“去哪儿?”出租车司机问,车缓缓启动,司机问。
我蓦然惊觉,我竟然没想好去哪里。我并不想回家,回到那孤零零的世界,我除了不停地在各个频道来回切换,或者是在不同的APP之间来回的逛,就像是中了病毒一样,不停地重复着那些毫无意义的动作。
要不,去和平街?我随便找了在和平街的地址,让司机将我带过去。
运气不好,车没走多远,就在一个路口堵上了,貌似前面发生的交通事故,我说:“师傅,要不你调头回刚才那地方。”
师傅便费了一番力气,调转了车头,重新往“海上摩登”的方向飞驰回去。
当一个人独自在路上闲逛的时候,出众的人与不出众的人所体验到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是不出众的人,对于不出众者的感受的描述是相对准确。
绕着人口湖一圈,我觉得特别自在,因为不出众,没有人会多看我一眼,也不会有人打扰我,仿佛这个世界就是我一个人的世界,徜徉其中,是自由而惬意的。
偶尔有小朋友从身边跑过,撞到我,我会轻轻扶住他,等他站稳再放开我的手。这一切,我都觉得自然而然,谁也不会特意注意这样一个动作,来和去,都是悄然无声的。
爸爸妈妈走的那一年,我就像父母上身了一样,立马开始操持起家里的一切,以一种几乎看不出来是模仿的方式做着大人们能做的事。
二年以后,我高考。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一向不觉得生活可以把我压垮的人,忽然的某一天,压力竟然不期而至。
先是例假不正常,到了正常时间也不见来。接着是疯子骑自行车摔坏了腿,每天我还得专门接送他上学和放学。最令我崩溃的事,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五,那学期的第一次模考,我竟然跌出年级前50。
班主任找我谈心,不停地鼓励我。
我是物理课代表,为了我那忽然下滑的成绩,物理王老师专门给我开小灶,想要带我稳住战局。她对我的期望是,去北航,成为一名优秀的航天事业者。
王老师对我很好,不是长辈的那种好,更像是哥们儿那种,带一点江湖侠气。虽然我们都是女人,但我们不是姐们儿,我们是哥们儿。可以一起大口喝酒,可以一起大口吃肉,还可以粗声大嗓说话,而且我俩都有些不修边幅。
或者是因为是理科生,王老师所有的行为模式都与平常女子不一样,她喜欢聊科学方面的话题,对我妈妈从事的天文工作充满了兴趣,她自己平时还会组装一家用小电机啥的。
我们在一起从不聊八卦,其他人与她在一起,她也拒绝类似的话题,不是清高,是她觉得有更重要的话题值得聊,不想浪费时间而已。我也是个不爱聊八卦的人,这也可能是王老师喜欢我的原因之一。
眼见我的成绩下滑,王老师比班主任还着急。
班主任更关心是我的成绩对升学数据的贡献,王老师更关心的是我个人的发展。我感到特别对不起王老师,我虽然自认为不算是王老师的高徒,但她对于我的喜欢我还是受用的,我也希望自己以一个傲人的成绩,成为王老师未来会对她的无数学生提起的骄傲。
生活的压力并不是干扰我的原因,我其实是了解自己的,我仔细想了想,感觉干扰我的因素主要还是对于结果的忽然的强烈期待。
之前都是往前冲,所以我只需要勇敢就可以了,而不需要考虑其他。
但高考的来临,忽然让我患得患失起来,去哪个城市,上哪个大学,我每个细节都要考虑到,那可一笔不小的费用,疯子又怎么办?
那些让人头疼的问题让我的注意力不再放在学习本身上,而是不停地发愁着下一步的事该怎么打算。我的烦恼也不能跟别人说。
关键时候,还是王老师看出了我的心事。
找了个周五的黄昏,王老师陪着我在校园林荫道慢慢走着,细细聊着。
“你要是担心弟弟,可以把他送过来,我替你照管着。”王老师一脸诚恳。
我想,王老师一定是真心的,王老师只有一个独生子,去国外留学了,家里就王老师和他的丈夫,弟弟去她家,她一定关爱有加的。
但是,那个时候疯子已经有了发疯的前兆,我担心他会把王老师家搅得鸡犬不宁。
我诚心谢过王老师,感恩生命里遇到这样的贵人,但我最终没有选择北航,而是留在了甲城,为此,王老师感叹了很久,她为我可惜。
但,我想,生命的路径,那是命中注定的,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
如果不是命运,我就不会选择留下来,我就不会在甲城大学遇到枕边人。
我坐在“海上摩登”的人工湖边,望着那慢悠悠飘过的云朵,感觉脸上有些凉凉的,用手摸了摸。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角落下了——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