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药香情愫

慕容秋荻离开后,大理寺廨舍内只剩下季随风与苏明月二人。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洛阳城的喧嚣渐渐平息,唯有夜风偶尔卷起几片落叶,在石板路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再饮一杯?”季随风提起酒壶,壶嘴倾泻出一道琥珀色的细流,落入苏明月面前的青瓷杯中。

苏明月双颊微红,眼波流转间已带了几分醉意。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划:“药王谷的规矩,试药后需以酒引毒,这已是第七杯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掩唇轻笑,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又似带着几分平日里不曾显露的娇憨。

季随风心头微动。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明月——褪去了清冷疏离的外壳,露出内里柔软的一面。

烛光下,她月白色的襦裙泛着柔和的光晕,领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上面还残留着试药时留下的细密汗珠。

“你笑什么?”季随风忍不住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苏明月抬起眼眸,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此刻泛着迷离的光彩:“我想起那日你昏迷不醒,浑身滚烫得像块烙铁......”

她顿了顿,忽然凑近几分,带着酒香的气息拂过季随风的脸颊,“我从未见过有人中了天蚕引还能活下来,你是第一个。”

季随风呼吸一滞。

天蚕引——这个名字勾起他记忆深处最痛苦的片段。那是在追查教坊司舞女死亡线索时,他被一名黑袍人暗算,胸口被种入这种西域奇毒。

据传天蚕引一旦入体,便会顺着血脉游走,最终钻入心脉,令中毒者在极乐幻觉中癫狂而死。

“我记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季随风皱眉回忆,“梦里有人在为我施针,还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温软的触感,淡淡的药香,以及一双带着决绝与怜惜的眼睛。

苏明月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目光却飘向窗外的月色:“那日若非我药王圣体初成,恐怕......”

她忽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唇角滑落,在烛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季随风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中炸开——药王圣体,那是药王谷至高无上的秘传,传说拥有此体质者,其血肉皆可入药,甚至能通过阴阳交合之法,将他人体内毒素引入己身!

“是你救了我?”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用......那种方法?”

苏明月没有回答,只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她的手指有些不稳,酒液洒在桌面上,形成一小片反光的水洼。季随风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其中扭曲变形,就像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为什么?”他绕过桌子,半跪在苏明月面前,双手握住她微凉的手腕,“药王圣体一旦破功,修为将损大半,你为何......”

苏明月抬起醉眼朦胧的脸,忽然伸手抚上季随风的脸颊。

她的指尖带着酒香与药香混合的奇特气息,轻轻描摹着他的轮廓:“季大人可还记得,三年前在药王谷外的山道上,你曾救过一个被毒蛇咬伤的小药童?”

季随风一怔,那段属于原身的记忆早已模糊——那年他初入县衙,还是实习仵作,奉命前往药王谷求药,途中确实救过一个昏迷的少年。

当时他只当是举手之劳,甚至未曾看清那少年的面容。

“那是我。”苏明月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自幼体弱,为避仇家,师傅让我扮作男童......”

她的手指滑落到季随风胸口,隔着衣料触碰那道已经淡去的疤痕,“所以当我在大理寺见到你时,就认出来了。”

季随风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握住苏明月的手,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所以你一直暗中关注我的案子?那日在大理寺相遇也不是巧合?是你主动向赵寺丞申请过来帮我办案的?”

苏明月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醉意的放肆:“季大人办起案来六亲不认,我若不装作偶遇,怕是要被你当作嫌犯抓起来......”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身子也不自觉地向前倾斜,最终靠在了季随风肩上。

季随风僵在原地。苏明月的发丝拂过他的脖颈,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他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肩膀,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温存。

“明月......”他轻声唤道,这是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苏明月在他肩头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梦呓般的回应。

“那日......”季随风喉结滚动,声音干涩,“你救我时,可曾后悔?”

苏明月没有立即回答。

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就在季随风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忽然开口:“药王谷的规矩,救命之恩当以命相报......”

她抬起头,醉眼朦胧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但我救你,不是因为规矩。”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季随风心中某个紧锁的匣子。

他凝视着苏明月近在咫尺的面容——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睛此刻泛着微光,鼻尖上有一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唇瓣因为酒液的浸润而显得格外红润。

季随风缓缓低头,在两人的唇即将相触的瞬间,苏明月却突然偏过头,这个吻最终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我醉了......”苏明月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挣扎,“药王谷弟子不得......”

季随风没有强迫她,只是轻轻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我知道。”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夜风从窗缝钻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季随风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后,露出一枚青玉簪子——簪头雕成灵芝形状,做工精细,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日在东市看见,觉得适合你。”他将簪子放在苏明月掌心,“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苏明月怔怔地看着掌心的玉簪,指尖轻轻抚过灵芝的纹路。忽然,一滴泪水落在玉簪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季随风......”她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药王圣体一旦动情,便会逐渐失去药效。若我......”

季随风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那就让我做你的药。”

这句话仿佛击溃了苏明月最后的防线。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整个人扑进季随风怀中,肩膀微微颤抖。

季随风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与气息,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铭记。

“我害怕......”苏明月的声音闷在他胸前,“师傅临终前警告过我,药王圣体若动凡心,终将......”

季随风轻抚她的后背:“终将如何?”

“终将沦为凡人。”苏明月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决然,“但我不悔。”

这简单的三个字让季随风心头滚烫。

他捧起苏明月的脸,这次她没有躲避。两人的唇终于相触,这个吻带着酒香、药香和泪水的咸涩,却比任何琼浆玉液都要甘美。

窗外,东方已现出鱼肚白。季随风横抱起已经半醉半睡的苏明月,轻轻将她放在内室的床榻上。他拉过锦被为她盖好,正要起身时,却被苏明月拉住了衣袖。

“别走......”她的声音带着睡意的含糊,“幽冥教的人还在城中......”

季随风心头一暖,在床沿坐下,轻声道:“我不走,就在这里守着你。”

苏明月似乎安心了,呼吸渐渐平稳。

季随风望着她熟睡的面容,思绪却飘向更远的地方——幽冥教的阴谋、景明太子的旧案、慕容秋荻的彷徨......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而他和苏明月,不过是网中挣扎的两只飞虫。

但此刻,他只想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

晨光渐亮时,季随风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猛地转头看向窗外——一个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掠过屋檐,看身形,分明是慕容秋荻!

季随风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床上的苏明月。

她仍在熟睡,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季随风轻手轻脚地起身,来到窗前,正好看见慕容秋荻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屋脊上。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