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墙的“竹林三剑客“木牌还沾着新刷的桐油，陈默的课本里夹着林小羽送的蝴蝶书签。清明过后的细雨把图书馆的木质地板泡得发软，陈默缩在最里侧的书架角落，指尖反复摩挲数学试卷上的“58“分，红墨水写的分数像道狰狞的伤疤，爬满整张泛黄的试卷。
窗外的玉兰树在风雨中摇晃，陈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雨滴敲打玻璃的响动。上周春游时小满在土地庙刻的“陈默必过“木牌还挂在书包上，此刻却沉甸甸地压着肩带，像块浸满雨水的竹篾。他想起小满说的“竹林的孩子不怕难“，可手里的试卷却让这句话变成了扎人的竹刺。
“默子哥——“窗台上突然冒出个晃动的红头绳，小满的脸从打开的气窗里探进来，鼻尖沾着煤灰，校服口袋鼓鼓囊囊地揣着什么。她的帆布鞋踩在窗沿上，裤脚沾满灶膛的灰，显然是从食堂后面的柴火堆翻进来的。
烤红薯的甜香先于身影钻进图书馆，小满蹲在窗台上晃了晃手里的锡纸包：“后山新挖的红薯，我在锅炉房偷烤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左眼下方的泪痣在昏暗的光线里像粒烧焦的红糖，“别躲了，我看见你把试卷藏在《自然常识》里了。“
陈默慌忙合上膝盖上的书，却被小满眼尖地抽走试卷。她扫了眼分数，突然从兜里掏出把生锈的小刀，刀刃在课桌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笨蛋默要争气！“歪斜的刻字在木纹里绽开，像道新结的痂，“去年你教我算鸡兔同笼时可不是这副熊样。“
烤红薯的热气透过锡纸蒸腾，陈默望着小满鼻尖的煤灰，想起今早跑操时她故意撞他的肩，说“数学老师的眼镜片比啤酒瓶底还厚，看错分数很正常“。此刻她蹲在地上吹凉红薯，指尖被烫得直吸气，却固执地把最甜的薯心掰下来递给他。
“吃了就有力气跑圈。“小满把锡纸包塞进陈默手里，自己啃着烤得焦黑的薯皮，“去年你教我爬树时说过，摔下来十次，总有一次能抓住树杈。“她的辫梢滴着不知从哪蹭的油渍，却在抬头时笑得像晒谷场的萤火虫，“操场的梧桐树正在落叶，踩上去比秘密基地的竹席还响。“
图书馆的管理员咳嗽声从远处传来，小满突然拽着陈默往侧门跑，烤红薯的香味在走廊里飘散。她的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绣着小猪的白背心——那是陈默母亲去年给她做的，针脚在剧烈跑动中微微绽开，像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操场的跑道浸着春雨，梧桐树的落叶粘在地面，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响声。小满从兜里掏出根红头绳，强行给陈默扎了个冲天辫：“这样跑起来有风的声音，能把坏分数都吹跑。“她自己的辫子早散了，发丝沾着烤红薯的焦香，在风里甩出漂亮的弧线。
路过篮球场时，小满突然停下脚步。穿蓝色运动服的女孩正在练习三步上篮，短发在额前甩出利落的弧度，球鞋与地面摩擦的声响格外清脆。“喂，短发妹！“小满突然挥手，声音盖过远处的雷声，“给我们传个球！“
女孩转身时，陈默看见她校服上的号码“12“在雨中反光。她扬起手，篮球划出道漂亮的抛物线，小满伸手去接，却因重心不稳摔进泥坑，红头绳上的烤红薯皮沾了满脸。女孩跑过来时，陈默认出她是隔壁班的陈雨欣，运动会上拿过短跑冠军的“风一样的女孩“。
“没事吧？“陈雨欣递出纸巾，指尖的茧子蹭过小满的手背，“我叫陈雨欣，初二（3）班的，你俩是初一的吧？“她的短发还滴着雨水，却笑得像夏天的向日葵，“刚才看你们跑圈，要不要加入篮球队？热身的时候可有意思了。“
小满抹了把脸，把篮球抛回给陈雨欣，指尖在球面上留下道黑印：“我们默子哥数学不及格，现在要练的是应用题，不是三步上篮。“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服气，却在陈雨欣转身时，偷偷把篮球上的号码“12“看成了“笨蛋“，笑得直不起腰。
暮色漫进操场时，小满蹲在双杠旁帮陈默分析错题，烤红薯的甜香混着她身上的桂花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漂浮。她用树枝在地上画鸡兔同笼的示意图，红头绳垂进泥里，却浑然不觉：“你看，把兔子的脚都抬起来，剩下的就是鸡的脚...“
陈默望着小满鼻尖的煤灰，忽然觉得那些在图书馆角落的沮丧，在操场跑圈的疲惫，都被她手里的烤红薯烘得暖融融的。远处的篮球场传来陈雨欣的笑声，混着梧桐树的落叶声，像首关于成长的歌，有苦涩的雨水，也有甜香的红薯。
当晚在秘密基地，小满用红墨水在新劈的竹片上刻了副对联：“数学题如竹节，节节都要破“，横批“默子加油“。她的辫梢还沾着操场的泥点，却认真地把竹片挂在基地门口：“以后每次来都要念三遍，比土地庙的菩萨还灵。“
晨雾中的教室，陈默看见课桌上的“笨蛋默要争气“刻痕被人用红墨水描了边，旁边多了只振翅的蝴蝶——是林小羽的笔迹。他摸着烤红薯留下的锡纸，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陈雨欣的呼喊，邀他去篮球场看新学的传球技巧。
早操时，陈默看见小满和陈雨欣站在梧桐树下，前者举着半块烤红薯，后者比划着篮球手势，红头绳与短发在晨露里闪闪发亮。远处的竹林传来沙沙声，他忽然明白，那些在低谷时递来的烤红薯，那些刻在课桌上的加油话语，那些在球场上的邀约，都是时光馈赠的礼物，让每个挫折都变成了破土而出的竹节，在青春的风雨里，一节一节地生长。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图书馆的红砖墙，陈默翻开数学课本，看见小满在扉页画的小猪举着烤红薯，旁边写着：“下次月考，红薯和公式都要甜。“他摸着课桌上的刻痕，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的坎，在朋友的陪伴下，都变成了可以踩在脚下的泥坑，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烤红薯的甜，和青春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