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离别前的竹筒饭

教室黑板上的红墨水小猪还没擦干净,陈默的书包里多了枚红墨水染的鹅卵石。后山的竹林在八月的骄阳里泛着油绿,秘密基地的竹篾顶棚上,去年挂的粉色头花已经褪色,却依然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斑。小满的辫子比毕业考时又长了两寸,发梢沾着新砍的竹筒碎屑,像只准备迁徙的燕子。

“默子哥,来挑竹筒!“小满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陈默拨开比人高的茅草丛,看见她蹲在新抽的毛竹前,手里的柴刀还滴着新鲜的竹汁。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别着用红墨水画的萤火虫,左眼下方的泪痣被晒得发亮,像滴凝固的琥珀。

新砍的竹筒堆在青石板上,小满用指甲在筒身划出歪扭的记号:“这根给你,刻了只戴草帽的小猪。“刀刃切入竹节时发出“咯吱“声,竹屑落在她跳动的手腕上,露出去年摔断木雕青蛙时留下的浅疤。陈默摸着筒身上的刻痕,忽然想起毕业考时她传的红墨水纸条,每只小猪都戴着不同的帽子。

腊肉的咸香在竹筒里发酵,小满把新收的糯米铺在竹筒底层,中间夹着奶奶熏制的腊肉,顶层撒上后山摘的野葱花。“蒸好了要趁热吃,“她用棕榈叶封好筒口,突然抬头,“镇上的食堂可没有竹筒饭,你得自己去竹林砍竹子。“

后山的风裹着竹叶的清香,两人坐在歪脖子老松的树杈上,脚下是层层叠叠的梯田。夕阳把竹筒饭的蒸汽染成金红色,小满用柴刀劈开竹筒,糯米粒上嵌着晶莹的腊肉油花,野葱花在热气里舒展,像撒了把碎星星。

“小心烫。“小满把竹筒递过来,指尖划过他的手背,带着竹筒的温热。陈默咬下一口,腊肉的咸香混着竹叶的清甜在舌尖炸开,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周家门口,她偷喝竹筒酒被母亲揍的场景,那时的她也是这样把最好的部分推到他面前。

“去镇上要自己洗袜子哦,“小满忽然开口,手里的竹筒在膝盖上转圈圈,糯米粒粘在嘴角,“别把袜子泡在盆里发臭,我上周看见你晾的白袜子变成灰袜子了。“她的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辫梢的红头绳垂在胸前,像根细细的线,牵着即将远去的夏天。

陈默的耳根发烫,想起上周在秘密基地,自己晾的袜子被雨水淋湿,是小满偷偷拿回家晒干的。他梗着脖子顶嘴:“我比你会洗!你去年还把校服洗缩水了,穿起来像小矮人。“话刚说完就看见小满的虎牙在暮色里一闪,她突然把竹筒往他怀里一塞,伸手去挠他的腰窝。

追逐在松树林里掀起阵阵松涛,陈默的竹筒饭差点打翻,糯米粒洒在树皮上,引来几只胆大的蚂蚁。小满的布鞋踩断枯枝,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忽然停住脚步,从兜里掏出个布袋:“给你,秘密基地的新钥匙。“里面躺着枚用红绳系着的鹅卵石,正是毕业考时她送的那枚蝴蝶刻纹的。

暮色漫进山谷时,两人坐在石头上数星星。小满的头轻轻靠在陈默肩上,辫梢的红头绳蹭得他脖子发痒。她忽然指着银河说:“镇上的星星肯定没这么亮,光污染太多了。“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怕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夜风送来远处稻田的蛙鸣,陈默望着手里的竹筒,内壁还留着小满的指纹印。那些在水田里打泥巴仗的午后,在教室传红墨水纸条的瞬间,在秘密基地刻字的夜晚,突然像竹筒饭的蒸汽般涌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其实我......“陈默刚开口,就被小满的声音打断:“明天早上我不去送你了,“她把玩着竹筒上的刻痕,“我妈说女孩子家家的别太疯,反正每周都能回家。“但指尖却在竹筒上划出更深的印子,像在跟时光较劲。

月上梢头时,陈默躺在自家的竹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枕边的鹅卵石硌着掌心,他忽然想起小满喂他吃竹筒饭时,腊肉的油汁滴在她的校服上,却笑着说“正好给田神当贡品“。那些没说出口的不舍,此刻都化作了对她虎牙的想念,在月光里明明灭灭。

第二天清晨,陈默在书包里发现个温热的竹筒,里面躺着半块没吃完的腊肉,旁边压着张字条:“饿了就去竹林找,我藏了三个竹筒饭在老地方。“字迹歪歪扭扭,最后画了个咧嘴笑的小猪,眼角下方点着颗泪痣。

后山的竹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陈默摸着书包里的鹅卵石,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转身时,小满正躲在树后抹眼睛,辫梢的红头绳上沾着晨露,看见他回头,慌忙举起手里的竹筒:“忘了告诉你,新竹筒要先用山泉水泡三天,不然会涩嘴!“

晨雾渐渐散去,陈默望着小满跑回家的身影,蓝布衫的衣角在风里飘成小小的旗。他知道,镇上的中学有陌生的同学和严格的校规,有需要自己洗的袜子和难吃的馒头,但只要想起后山的竹筒饭,想起小满的虎牙和红墨水鹅卵石,那些即将到来的孤独,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正午的阳光穿透竹叶,照在秘密基地的新竹筒上,小满刻的小猪在光影中若隐若现。陈默忽然明白,离别从来不是终点,那些用竹筒饭、红墨水、鹅卵石串起的时光,早已在彼此的生命里,刻下了比任何誓言都要深刻的印记。

当晚霞染红山谷时,陈默在秘密基地的木牌上发现行新刻的字:“默子哥的袜子要每天洗“。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书法都要温暖。他摸着木牌上的刻痕,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小满的山歌,混着竹筒饭的清香,像首关于等待与重逢的诗,在即将到来的秋日里,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