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村口的双重约定

后山的竹筒饭香味还残留在袖口,陈默的书包里装着小满新刻的竹制笔盒,盒盖上歪扭的小猪图案里嵌着红墨水点,像滴凝固的晨露。开学前的阳光斜穿过老槐树的残枝,在村口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去年许愿的铜钱早已不知所踪,只余断枝上的红绳在秋风里晃出细碎的弧。

“默子哥,把书包带再紧些。“小满蹲在地上调整他的蓝布书包,指尖划过补丁摞补丁的包带,触到里面藏着的鹅卵石——那枚刻着蝴蝶的红墨水石头,被他用红绳系在书包夹层。她的辫梢沾着新打的草籽,左眼下方的泪痣在树影里忽明忽暗,像枚嵌在时光里的琥珀。

老槐树的断枝旁堆着新收的板栗,小满母亲正在晒谷场翻晒,竹耙划过谷粒的声响混着远处的蝉鸣,织成秋日的背景音。小满从裤兜掏出个布袋,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金黄的花瓣间夹着片枫叶,叶脉上用红墨水写着“想家乡就闻闻“,字迹被压得发皱,像片蜷缩的蝴蝶翅膀。

“每周五下午三点,“小满把布袋塞进陈默手里,桂花的甜香混着竹叶的清苦涌出来,“我在老槐树断枝旁等你,带镇上的故事回来。“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个调,却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像在跟即将到来的离别较劲。辫梢的红头绳不知何时换成了桂花枝,细小的金黄花瓣簌簌落在蓝布衫上。

陈默望着小满身后的竹林,秘密基地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竹香。上周她刚在基地门口挂了新木牌,用老槐树的木板刻着“陈默周小满的城堡“,落款处画着戴红领巾的小猪和展翅的蝴蝶。此刻她的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板栗壳,发出细碎的响声,像在数着剩下的相处时光。

“镇上的中学有图书馆吗?“小满忽然抬头,眼里映着老槐树的碎光,“能不能帮我借《射雕英雄传》?王瞎子说郭靖的降龙十八掌能劈开碗口粗的竹子。“她的指尖划过陈默的书包,触到里面装的红墨水笔记本——那是她偷偷塞进去的,每页都画着不同表情的小猪。

秋风掀起晒谷场的草席,露出底下新收的稻谷。陈默摸着布袋里的桂花,忽然想起三天前在秘密基地,小满用竹筒蒸了最后一次腊肉饭,蒸汽在她脸上蒙了层白雾,她说“以后基地的门由我来守,谁也不准偷喝竹筒酒“,却在递竹筒时碰倒了红墨水瓶,在他袖口染出片不规则的云。

“我每周会检查基地的,“小满从兜里掏出把生锈的钥匙,系着跟新搓的红绳,“看糖纸有没有发霉,木雕青蛙有没有长虫。“钥匙在阳光下闪了闪,那是用老槐树的枯枝削成的,齿纹间嵌着点红漆,像滴不会干涸的血,“要是发现你偷懒没洗袜子,就往你课本里塞蚂蟥。“

暮色漫进山谷时,村口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映着小满的侧脸。她忽然从脖子上扯下串着狗牙的红绳,塞到陈默手里:“戴着,辟邪。“狗牙在灯光下泛着青白,绳结处还留着她脖子的温度,“去年在竹林被蛇吓到的笨蛋,可别在镇上迷路。“

陈默望着手里的红绳,想起去年冬天在晒谷场,小满把萤火虫装进玻璃瓶送他,说“这是山里的星星,迷路时会发光“。此刻她的辫子垂在胸前,发梢的桂花枝轻轻摇晃,像在驱赶即将到来的离愁。远处传来母亲唤归的声音,惊起几只栖息在断枝上的麻雀。

“该走了。“陈默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书包里的桂花布袋硌着后背,像块温暖的石头。小满突然转身,对着老槐树的断枝比了个剪刀手,辫梢的桂花纷纷掉落:“别忘了约定!要是带的故事不好听,就把你的数学卷子贴在基地门口示众。“

晨雾未散的清晨,陈默背着书包站在村口,老槐树的断枝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小满没来送行,却在他书包里留了张字条,用红墨水画着戴草帽的小猪,旁边写着“第一周要讲食堂的馒头有多大“。他摸着字条上晕开的墨迹,忽然听见竹林深处传来熟悉的山歌,混着桂花的甜香,像句没说出口的再见。

镇上的中巴车碾过青石板路,陈默隔着车窗看见晒谷场的方向,小满的蓝布衫在晨雾中一闪而过。她蹲在老槐树断枝旁,手里举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新捉的萤火虫,像提着盏小小的灯笼,照亮他即将踏上的,充满未知的山路。

中巴车转过山弯,竹林的轮廓渐渐消失,陈默掏出布袋里的桂花,细碎的金黄花瓣落在掌心。那些关于秘密基地的约定,关于每周的故事交换,关于红墨水和萤火虫的诺言,此刻都化作桂花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像根无形的线,牵着他与身后的小山村,与那个扎红头绳的丫头,与所有关于童年的,温暖的记忆。

正午的阳光晒得车窗发烫,陈默望着窗外飞驰的稻田,想起小满刻在秘密基地木牌上的字。他知道,在山的另一边,有个女孩会每周蹲在老槐树断枝旁,数着中巴车的声响,等着他带回镇上的故事;而他,也会在每个难眠的夜晚,闻着桂花的香气,想起她的虎牙,想起那些在竹林里奔跑的时光,想起村口的双重约定,像老槐树的根须般,在彼此的生命里,扎下了深深的、温暖的根。

当晚霞染红镇立中学的教学楼,陈默在宿舍的大通铺翻开红墨水笔记本,第一页画着戴红领巾的小猪,旁边写着“默子哥加油“。他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蝉鸣,像小满在竹林里喊他的声音,带着桂花的甜,带着红墨水的暖,带着所有关于约定的,永不褪色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