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坠泥潭

鹅城地处边塞要冲,城外虽有些荒凉,但墙高城阔,内部也算得上繁华。

当温翰纵马到县衙外时,整个人愣住了。

盗石在旁揉了揉眼睛,狐疑道:“大人,这破地方真是县衙?”

门外的鎏金匾额上挂满蛛丝,甚至都分辨不清上面的字,其中的一扇木门几乎要从门框上掉下来,既打不开也关不上。

温翰翻身下马,看着连虎头寨都不如的县衙大门,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盗石耳朵微动,又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大人,后堂有人。”

“走,随本官进去。”温翰轻轻一撩长袍,踏着四方步跨过了县衙高高的门槛。

……

“去你大爷的,你小子是不是出老千了,怎么把把都这么顺?”

“六老爷,您输了,给钱给钱。”

县衙后堂,几个衙役歪戴着乌纱,凑在办公的桌案上玩着一副木牌,全然不曾察觉有人进来。

“啪!”

那张黄花梨桌案被一把掀翻,打牌的几人猝不及防。

“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六老爷我这把刚摸到一副好牌!”

那个身穿紫色官服、乌纱唯一没有歪的中年汉子破口大骂,只是看到来人的穿着气度之后,又稍稍收敛了些许脾气。

他斜瞥了一眼温翰,不耐烦道:“尊驾看着面生啊,在下鹅城捕头雄奇,有什么事说吧。”

温翰冷冷道:“本官,鹅城新任知县温翰。”

“哟!”

雄奇慌忙站直,其他几人则是赶忙整理好仪容,齐齐跪到温翰脚前:“卑职参见大人。”

“衙门今天是你们几个当值?”

跪倒在地上的几人眼神交流,却并没有回答温翰的问题。

“当值期间玩忽职守,依照大渊律,每人杖责三十!”

“大人教训的是,卑职知错了。”

雄奇点头说着,心中却并未当回事,他在这鹅城县衙当了十几年差,送走了十几任县太爷,对于这些官老爷的手段已经烂熟于心。

无非就是抓住个错误从严威胁,说罢再从轻发落、下不为例,恩威并施收拢人心那一套。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下去领罚吧。”

“多谢大人开……嗯?领,领罚?”

雄奇抬头看着他,这位年轻俊朗的县太爷神色沉静,似乎根本就没想跟他谈判。

温翰瞪了他一眼,冷笑着反问道:“怎么,本官说得不够清楚吗?”

“是是是,够清楚。”

也不等温翰发话,雄奇自己起身,身后几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过,大人呐。刚才有一点您说得不对,不是今天县衙卑职当值,而是整个县衙就剩下我们几个还在当差。”

“什么?”温翰彻底绷不住了。

鹅城虽穷,但地方抵得上中原的半个郡,如今也还有几万户、十几万口人家,怎么就沦落成这个样子?

来时路上,裴妙芸倒是跟他提过,三年前鹅城接连死了五任县令,此后便再没有人敢来上任。只不过她早已外嫁,恐怕也没意料到这个情况。

温翰皱着眉,又问道:“如今这鹅城衙门谁在管事?”

“每个月初一、十五,县丞裴大人以及主簿朱大人会来县衙处理政事,不过如今也没什么事需要处理了。”

温翰点点头,面对这个实质性瘫痪的衙门,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雄奇面色复杂,半哭半得意道:“大人,如今就算卑职认罚,也没个执刑的人啊……”

“呵呵,好说,只要雄捕头认罚就行。”盗石活动了几下手腕,冷笑着上前。

温翰一把将他拦住,沉声道:“如今你并非官身,如何能执刑罚?”

雄奇心中冷笑,只当是他给自己找台阶,正当要听他说完片汤话。

却见温翰严肃道:“既然县衙无人,那本官便亲自施刑!”

雄奇脸色一变,不等他说些什么,身后却不知何时多出一人来。

盗石一把揽着他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兄弟,做错了事就要认,你是抓贼的,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雄奇额头渗出了冷汗,他也是八品武夫,可在此人面前连提刀的勇气都没有。

“跪到正堂候着!”

温翰冷喝一声,从角落拎起一根吃灰的笞杖,又亲自打开了那扇腐坏的大门。

黄晟府上。

黄四跪在地上,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留着山羊胡子的肥胖中年人斜靠在太师椅上,语重心长道:“你一个升斗小民,当众给县令下跪,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老,老爷,我错了!”黄四一听他这个语气,顿时磕头如捣蒜。

黄晟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慢悠悠道:“你既然喜欢下跪,那膝盖留着也没用了。来呀,把他腿打断,扔进马圈里去,以后就不用做人了!”

两个壮汉默默上前,捂住黄四的嘴拖出门外,甚至都没给他求饶的机会。

“你们呀,就是老爷我平日里太放纵你们了!”黄晟不满道:“黄二也是,去收个租子,一天一夜了还没有回来吗?”

“已经派人去找了。”

说话间,又有人递过来一张纸条,黄晟看完嗤笑一声:“这位县太爷好大的威风啊,上任第一天就拿雄奇立威!”

那女人娇笑一声,点头附和道:“还真是王城出来的公子,平日里跋扈惯了。不过,王城没教会他的道理,鹅城以后会教他的,所以老爷您比王城那些大人还厉害。”

“哈哈哈,说得好,有赏。”黄晟笑声突然间停止,又摇摇头道:“不过,如今来了这么一个公子哥儿,老爷我是杀也不对,不杀也不对。能花点钱,安安生生把人送走最好。”

“在这鹅城,老爷您做什么都是对的。”女人轻声说着,手上的功夫一直没停。

……

县衙大门敞开,看热闹的百姓将马路围得水泄不通。

那位县令看着斯文,但动手却毫不手软,几个衙役都已经是皮开肉绽。

执刑刚结束,人群从后面自行散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清瘦中年人,身着青色官服,领着其他几个文官姗姗来迟。

“下官鹅城县丞裴裕、主簿朱佩奇,率众同僚拜见温大人。”

温翰接过盗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渍,不紧不慢坐回堂前,惊堂木重重一拍:“裴大人,尔等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