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北城,残阳照旧,硝烟未散。
一役之后,北关勉强守住,可城中只余两万兵力,百姓三十余万,兵疲粮竭,士气浮动。
但就是在这样的废墟中,有一个人的身影逐渐屹立为军中众人之柱——何衍,昔日一名无名小卒,如今却是北关存活者眼中的“守门人”。
他不是将军,没有正式品阶;
他不是贵胄,没有根基靠山;
他有的,只是那一夜守北门时,连斩三妖,力竭不退,用命换下来的军心。
今日的北关军场,传来震天的喝声。
何衍身着素甲,正与一名黑肤魁梧的大汉对战,此人唤作【董彧】,原是旧军副都尉,武道九重,力大无穷,在军中素有威望。
两人交手数十招,尘土飞扬,枪光激烈如霆,董彧大喝连连,但终究还是被一记“风雨穿林”逼得后退三步,虎口裂开。
四周军士齐齐倒吸冷气。
董彧喘着粗气,忽然跪下单膝,拱手低头:
“末将董彧,愿听何将调遣,生死不辞。”
众人一惊,随即肃然起敬。
董彧出身世家,一向骄傲,曾明里暗里拒绝归顺过几位高阶军官。如今竟然愿服从一个无军阶的青年,只因那一战他亲眼看着何衍身陷血尸军中,枪挑三妖不退分毫。
——这是真正值得托付性命的人。
此后数日,何衍的名字在军中越传越广。
昔日他不过是兵甲中的“何秦”,如今却成了“枪侯”,虽然无诏封,但百姓与将士皆自发尊称。
这一称谓,并非来自朝命,而是由血战一线换来的忠诚与敬意。
特别是在重整兵锋之后,竟有百余旧卒与董彧一起,请命归入何衍麾下。
这并非“死士”,更非“密令部队”,而是一支用命换心、用忠换信的血战精卒。
就在北关重建之际,一封黑印军书自神策司送来。
“荀嶙残部出现在血狱山一带,有妖族勾结之疑,命灵州军斩断其逃路,三日为限,务必清剿。”
——神策司右都督静无风
何衍阅后,并无惊色,只将军书合起,亲自前往点兵。
董彧拱手:“将军若去,董彧愿为前锋。”
又有一老卒站出,皱纹满面,却将一面残破的旗展开:“老兵于景昌,请调我等旧部五十人随行。”
何衍望着这些人,忽而笑了笑,声音平静却有力:
“这一仗,我们不是为朝廷去打。”
“我们是为不再让那些死去的兄弟白死。”
“你们要来,就当是为自己,也为灵州。”
三百余人,皆非王命所统,却皆愿追随何衍西行。
“血狱山三百骑”,从此成军,虽无册名,却是灵州人心归附的一道旗帜。
而就在他们启程之后,神策司的一位金面密使在暗中对一名副官低声道:
“此人……非将,却得军心。若能活下去,日后恐难掌控。”
“……但凡活着回来一次,必有人为他开道。”
黄沙滚滚,血狱山在望。
三百骑踏破落日,长枪森然如林。
这一次,何衍将不是为某个将军,也不是为一个王朝而战。
——他只是为那一句“问心无愧”。
……
血狱山脚下,夜色沉沉,山谷中余热未散,血腥与尘土混合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此处本是百年前大乱时的人族与妖族交界之地,历经战乱后荒草枯藤遍地,断壁残垣中时有骸骨露出,宛如一座永不沉睡的鬼城。
灵州北关距此三十余里。战后,北关兵力由原来的七万锐减至不足两万,粮草告急,城中百姓三十余万,多活于恐惧与饥困之中。但就是在这样的废墟中,令妖族胆寒的“北关枪侯”何衍,却正率领不到三百的精锐,准备发起追剿叛徒荀嶙的惨烈一役。
晚风吹过,何衍并肩站在一片白布帐外。他抬头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今晚出发。”他声音不大,却让身后数百将士皆觉如号令齐发。
李玄仙立于侧,轻颔首,无声示意便是默许。此行众人并非仅为平叛,更为守护那还活着的无辜之人。
何衍转身,目光扫过聚集的麾下。幼壮者、老卒、残兵涯战者混杂其中,最年长的有四十许,最年轻的不过十七八。他们面色凝重,却眼含钦敬。
“何将军,”燕翼团副将赵元明上前,拱手道,“虽军令下,三百人追荀嶙,许多人心存疑虑。但自北关鏖战,你以一己之力连破三阵,众士皆信你能将此役定于一死。晚风凛冽,各位可有异议?”
众人齐声摇头。老卒韩彬沉声答道:“我随将军浴血多次,见你披甲当先,只要将军在,无人敢轻言退。”
何衍注目,轻轻点头:“我们此行,不为功名,也非生死赌局。只是问心无愧——若我等不去,更多村镇将遭荀嶙之流蹂躏。此心不灭,何惧山中死灰复燃。”
他挥手一抛,数枚玉笛符印纷飞,落于帐前战图之上。银纹符文在烛火中跳动,映出山道与阵地:
“我以一人之阵破其血咒,再由傅应龙、潘长青、杜承贤三路机动合击。傅营绕至高地,伏其后;潘营与杜营各持侧翼与断后,一举将残部围歼。明晓否?”
傅应龙肃然可敬,一手握拳:“先锋奉命,一举折其锐气!”
潘长青与杜承贤相视一眼,点头:“断后在下,侧翼随行。”
夜深人静,只有帐外虎啸犬吠。何衍收起战图,转向身旁的刘德柱——旧时村落铁匠,如今精于斧钺之术,亦曾在断星谷中救过他一命。
“德柱,你早已非当年煮粥老叟。”何衍淡笑道,“你可明白何为玄道?”
刘德柱拭去斧背血迹,颔首:“少帅曾言,武道者炼身,玄道者炼心。武道一至九重,须以筋骨镇山;玄道一至九重,则需以气机触动天地之理。”
“不错。”何衍接过话题,“武道强者,一举可破石;玄道强者,一念便能破阵。今我虽玄道三重,却常以武道之劲,辅以玄气游走,以枪破咒,以心定阵。”
营中众将肃立,分明领悟何衍此番所言——这不仅是概念,而是他们战场上将要亲身领略的“以气破力、以势挫阵”的玄武合一。
殷红火把点亮小径,战号响彻群山。
何衍缓缓走至帐前之台,举起长枪,枪尖指天,火光映照在他面颊,显得如同寒铁削砺。
“明朝破晓之时,荀嶙当为血狱山守主。此人昔日为我灵州将领,今叛投妖族,屠村数十,尽是妇孺同被祸害。若让他再活一日,血债难偿!”
话音落下,无数将士齐声附和,枪声、刀号声汇成洪流:
“斩荀嶙!清血狱山!问心无愧!”
何衍点头,好似百事俱休。
“记住,你们随我而来,不为诏令,不为金银,只为心底那一份光明。”
他低头看了一眼军士郑言——曾是边关唯一一人护送粮草至陷落小镇的勇士,如今腰伤未愈,却仍自告奋勇随行。
何衍沉声道:“若铠甲上再见退却,我便让你代我歼敌,不留活口。”
众人俱噤,只有郑言拱手应道:“此生不二!”
夜色如墨,却挡不住前行的烽火。何衍在最前方,傅应龙于高地待命,潘长青、杜承贤各持侧翼与断后。
三条队列犹如利箭破空,直指血狱山入口。
山风呼啸,松涛随之震荡。漂浮的妖气更浓,血咒阵眼看在即。
何衍回首,看向身后:
那些曾被抛弃于北关城墙下的战士;
那助他于断星谷中浴血突围的旧部;
更有数名来自镜河渔村的义勇,虽无军籍,却抛家舍命。
“问心无愧!”他再次高呼,声震山谷。
回应声如雷,三路军队同时迈出沉稳步伐。
入阵之前,唯有信念与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