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马阁老抵浙

德寿殿议事君臣不欢而散。

回到后殿,朱由梓正准备乘机与朱常淓交谈现如今的朝局,看能不能从老爹手下扣点东西出来。

但是此时的朱常淓已经被张秉贞气得昏了头,回到后殿一连打碎了两个瓷杯。

“这群伪君子,就知道将我们朱家人推到台前当作靶子,自己却一毛不拔躲在后面谋私利,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朱由梓接过一旁程怀英重新换上的清茶,走到一旁递过去,“爹消消气,为他们这些人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听到朱由梓的话,朱常淓接过温度适中的清茶一饮而尽,这才平复了心情。

见状,朱由梓又说道:“虽说张巡抚有一些私心在里面,但孩儿认为也不一定全为私心,还是有些公心的。”

朱常淓转头看向朱由梓,但朱由梓仿佛没有看见,依旧自顾自说道:“且不说他们有多少私心在里面,就以公心论处,如今国家危在旦夕,汉人衣冠消亡只在眼前,恢太祖之功,兴复旧都,扫鞑虏之恶,振兴华夏,才是重中之重。”

“孩儿认为,当今天下之间,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无论是清流还是浊流,无论是朝廷官吏还是闯逆张逆,只要是能为国家做事的人,我们都不应该视为仇寇,而应该扫除门户之别,相忍为国,引以为盟友。”

“集天下汉人之力,以抗满清鞑子之侵。”

在朱由梓看来,南明亡就亡在内斗,从弘光乃至永历,纵观南明十数年的时间里,其门户之见贯穿始末。

南在的官员看不起南逃的官员,清流出身的官员看不起浊流出身的官员,明廷出身的官员看不起流贼出身的将领。

若能扫清朝廷内部的门户之私,重振大明内部的思想观念,联流贼,提雄兵,未必不能恢复中原。

朱由梓说完以后,只见程怀英和朱常淓愣愣的看着自己。

“安哥儿,是你吗?”

听到朱常淓的问话,朱由梓眼角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就恢复如初,学着早上对方自得的表情笑嘻嘻道:

“当然了,爹你在说什么胡话。”

朱常淓看向程怀英一脸的不可置信,“往日只知道安哥喜欢弹琴弄画,今日才知道安哥竟有如此雄韬。”

朱由梓笑了笑,拿出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自从落水以来,孩儿便想通了很多事情,古人言,大丈夫生不能九鼎食,死亦要九鼎而烹,如今正值乱世,若此生就此草草而亡,孩儿心实在不甘。”

“因此这几日卧病在榻,孩儿便有目的的多读了些史书、策论、兵法等实用之书,故而有此浅薄见解。”

程怀英此时已经对世子爷佩服至极,在一旁赞赏道:“就世子爷适才一番见解,依老奴之见,已经比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高上不少。”

随即转头向朱常淓贺喜道:“恭喜王爷,有世子在,潞王府富贵无忧亦。”

朱常淓此时脸上却没有喜色,而是十分纠结,既对儿子有能力感到高兴,又对儿子有能力感到害怕。

他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堂兄弟,周王朱恭枵,也是一个极有能力的藩王,散尽家财亲冒矢石指挥军队防守开封,在兵力极具劣势的情况下,足足挡住了李自成的大军半年之久。

但最终结果呢,不仅周王府数代家财荡然无存,朱恭枵也因为在此战中落下疾病,在淮安府时死于泛舟之上。

反倒是自己,提前逃出卫辉,不仅保存有七八成的家财,而且如今活到杭州。

一句话总结,在大明,越有能力的藩王,下场越惨。

“爹。”

朱常淓被朱由梓的呼唤唤醒,看着面前玉树临风,气势一天高过一天的独子,他突然感到有些累了。

若是儿子懦弱点,他还能狠下心来带着全家人南逃,如今儿子有了自己的主见,自己这个当爹的,还能怎么做呢。

“安哥啊,不管怎么说,如今圣上还在,将你的这些心思给爹藏好,万不得在外人面前显露。不然,等待我们潞王府的是祸不是福啊。”

“孩儿知晓。”

朱常淓瘫靠在椅子上,突然觉得和朱由梓说话怎么比和张秉贞说话还要累人。

“为父乏了,你身体还未将养痊愈,且回府休息吧,先别管天下如何如何,一切都还有爹呢不是。”

看着一脸疲惫的父亲,朱由梓知道对方的良苦用心,起身行礼道:“孩儿知晓,只是还有一事望爹允许。”

“说罢。”

“孩儿落水患病,原因在不习水,再三思量,既然如今北地尽为胡虏所得,我们常住南方,江南多水,便不得不早晚应对。”

“再者为了强身健体,自保安全,是故为了以防万一,孩儿想让父亲派一位武艺高强且善水战的军官做孩儿的武艺教习。”

对于朱由梓这种合理的请求,朱常淓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可,然王府众人中多河南旧人,并无有善水战者。”

就在朱常淓为难之际,一旁的程怀英想到什么什么,上前小声道:“王爷莫不是忘了那日入府救世子的那名军将?”

朱常淓听后眼睛一亮,随即对朱由梓神秘道:“为父已然已经有了人选,安哥自回府等候便是。”

朱由梓露出疑惑的表情,但还是答应了下来,“那好吧,孩儿先行告退了。”

“嗯。”

......

这边潞王父子在谈论大明官员,那边浙江巡抚在杭州驻节处,张秉贞也在和手下的官员商谈应对之策。

“派人前往照会嘉湖道吴克孝、安吉州知州黄翼圣,命他们探查境内疑似马阁老兵马可有详细回报?”

张秉贞一身大红袍,端坐在官位之上,没有带乌纱帽,可以明显看到头发略显凌乱,满面的疲惫、忧虑,显然这两日北来的各种消息错综复杂,让他难以消化。

堂下座中有浙江布政使符仲德、浙江按察使茅文霆、左参议杭严兵备道翁一林、杭州知府张印立、两浙都转运盐使冉书玉、镇守浙江中官李国翰、浙江总兵官卜兴春等,都是在杭的五品以上实权官员。

“回禀抚台,嘉湖道消息还未传来,但有安吉州知州黄翼圣呈状一封。”

“速速取来。”

听到张秉贞的命令,符仲德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封公文,递给张秉贞。

符仲德虽然作为从二品布政使,与巡抚同品,但手中的权利实在赶不上张秉贞。

自明中后期以来,明廷广派总督、巡抚出任地方提调军务,又设各兵备道、分守道、分巡道配以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中的副官衔,且直接向巡抚负责,不再接受上官布政使、按察使的约束。

因此沦为光杆司令的布政使、按察使俨然成为巡抚的属官,主要任务变成了汇总各地报上来的情况,然后上报朝廷的传声筒,权利大大缩减。

这边接过符仲德的公文,打开阅览后张秉贞惊得站了起来,引得在场众人侧目。

“黄翼圣上报,停驻在安吉州的确系马阁老部下黔兵三千,马阁老亦在此处,此外随同马阁老车驾的还有圣母皇太后。”

话音刚落,本一直置身事外,不准备说话的镇守浙江中官李国翰倏地站起来,“确真?圣母太后凤驾入浙,那圣驾何在?”

张秉贞此时的眉头皱到了极点,将公文传阅众人,单手按压太阳穴摇头道:“不知,黄翼圣只报见到了马阁老,从阁老口中得知太后銮驾随行,未可得知圣驾何处。”

这时候杭严道翁一林看完公文猜测道:“按常理,哪怕圣上播迁,太后车驾也理应与圣驾同行,怎会只知凤銮在此而不知圣驾,会不会是讹传,随行的是阁老母亲,而非圣母太后。”

翁一林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也拿不准了,实在是现如今的消息太过于繁杂,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民间有传言弘光帝已经被清兵杀害,马阁老投敌赚城。

“是真是假,派人前去看看不就行了?”

若只是马士英独自入浙,没有得到朝廷通报的张秉贞有很多借口不让对方入浙,但如今銮驾在侧,由不得张秉贞不重视。

说着,张秉贞看向李国翰,语气诚恳道:“李公公出身宫苑,是见过圣母太后的,就有劳公公去一堂了。”

“这。”李国翰有些犹豫。

他自然是忠心皇室的。

但安吉知州说那是邹太后,只是一面之词,万一真是马士英投降了清军,假借太后之名赚取浙江,那自己这一去不就是自投罗网了吗?

“李公公。”张秉贞似乎是看出了李国翰的疑虑说道,“本官乃巡抚,系一省之重任,在座诸卿都是外臣,独公公内官出身,若是拜见陛下尚可,今为太后,我等以外臣之身前往大内拜见,实在于礼不合。”

李国翰环视在座众人的眼神,有哀求的,有威胁的,有不屑的,亦有古波不惊的。

他知道,在这一刻,去安吉州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去了还好说,若不去,这些人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狠下心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咬咬牙道:

“也罢,咱家就走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