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寿宫出来,自知道太后抵达浙江的消息后,朱由梓就有些上火了。
因为他知道,从太后抵杭之日算起,不过一两个月,清兵便会抵达杭州。
也就是说,留给自己的时间只剩下一两个月。
而自己现在还未完全获得老爹的支持,不仅没有指挥王府护卫、调配钱粮的权利,而且就连王府一众属官也未来得及认识,自己依旧被困于这深宫之中。
好在搞定了自己的武艺教习后,朱由梓略显焦急的心情得到稍微舒缓。
他专门要求自己的教习必须是军官,就是想要通过这种基层军头间接控制底层的士兵,了解军队的基本构架,为以后的行动做准备。
再者言,哪怕自己最终不敌清兵,有了军队的保护,保命的功夫还是绰绰有余的。
“世子爷。”
一出宫门,王思明和杨营户就带着人迎了上来。
“世子爷可是要回府?”王思明轻声询问道。
朱由梓看了看天色,问道:“马上要吃午食了吧。”
王思明也抬头看了看,“估摸着要到未时了。”
朱由梓想了想,又看向杨营户,“杨千户,我记得护卫营官兵的待遇是一日三食吧。”
杨营户愣了愣,然后说道:“托王爷的洪福,护卫营确实是一日三食。”
“现在护卫营可开饭?”
杨营户拍了拍肚子,感受肚中的感觉,点点头:“快了。”
朱由梓闻言嘴角微挑,“那今日午食就去护卫营吃,我倒想看看你们吃得如何。”
杨营户赶紧上前劝阻道:“不可,万万不可,世子爷乃天潢贵胄,怎可与我等粗鄙武夫同食,要是让王爷知道了......”
朱由梓抬起手制止他说下面的话,不悦道:“天潢贵胃如何?粗鄙武夫又如何?若没有你们这些粗鄙武夫,哪儿来的我等天潢贵胃。”
“再者说了,当年太祖爷也不过是一介武夫,尔等舍命卫国,又护我潞王府一路周全,和你们吃几顿饭怎么了?”
“小思子,带路去护卫营,步撵就不坐了,走着。”
朱由梓不再给杨营户说话的机会,抬步就往王府内护卫营所在地走去。
杨营户的手下兵卒立即围了上来,“千户,怎么办,真的要带世子去营房吗?若是营中有不开眼的冲撞了世子,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对啊,别忘了之前那队兄弟,就因为......”
看着手下们七嘴八舌,但总的来说都是不希望朱由梓去护卫营。
“行了!”杨营户看着在远处等着自己的世子爷,怒道:“世子爷说去,那就去,到时候都跟紧一点,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老子不说你们也知道怎么办。”
虽然杨营户不满朱由梓给自己找麻烦,但自己身为世子府的安全长官,世子要做什么,自己又能怎样呢?
同时为了安全,杨营户派遣一人提前往护卫营传达消息,让护卫营众人提前做好准备,并又从世子府调来一队兵卒,加强护卫。
朱由梓看着杨营户擅自做的安排,没有丝毫不满,因为他知道,这是对方的职责所在。
王府护卫营位于王府的西北角,慈福宫的北面,占地约有半个德寿宫大小,分为东三所、西三所、大校场,足可容纳六千人。
只是如今的护卫营内仅有八百兵卒以及他们的亲属。
“卑职护卫指挥使养度平参见世子殿下。”
才走到护卫营门外,一名三旬左右的武将带领着营内十几名军官快步迎了上来。
“养指挥请起,莫要多礼,小子贸然到访,还望指挥使见谅。”
“卑职不敢。”
朱由梓温和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自己身后熙熙攘攘的数十随从,要是这么多人随自己一同进去,还怎么完成自己的目的,随即摆了摆手不容置疑道:
“只小思子、杨千户各带两人跟随,至于其他人都回府吧,护卫中有家人在营中的,自行回家,无须跟随,只要今晚之前归队即可。”
听到朱由梓这么说,跟在他身后的世子府众兵丁眼睛一亮,之前的心中不满荡然无存,看向杨营户和指挥使,得到他们的同意后纷纷声音洪亮道:“谢世子殿下。”
然后兴高采烈的朝着护卫营中的亲属区走去。
看着士兵们如此高兴,朱由梓也心情大好,吩咐养度平也同样只留两个人跟着,其余人回去做事,便大步踏入营中。
随着养度平在路上的介绍,朱由梓也更深一步了解了王府护卫营的由来。
当年朱常淓得到朝廷允许,在卫辉府扩编三千护卫对抗李自成,因此如今的护卫营兵卒,包括杨营户他们,九成都是卫辉人。
整个护卫营加上随军亲属一共一千八百人,其中士兵营房在西三所,家属区在东三所。
相较于其他地方朝不保夕,依靠劫掠过活的兵卒来说,背靠着潞王府,拿着饷银,一天吃三顿的亲王护卫营士兵生活还算富裕。
也因此,他们极端拥护潞王,也是朱常淓父子在这乱世得以保存性命、家财的根本力量。
也就是说,朱由梓根本无需担心他们的忠心,只要潞王府一日不破产,这些士兵就永远是潞王府的忠诚卫士。
来到伙房,朱由梓一直以为底层士兵吃得不是很好,但今日才知道,护卫营的伙食级别有多高。
且不说军官灶,就说普通士兵的伙食,早中晚一日三顿自不消说,每三天开一次荤,且每天中午一顿干饭,早晚两顿稠粥,另每日有一次当季水果下发,作为营养补充。
端着冒尖的干饭,看着桌子上一大盆炖猪肉,朱由梓感到有些不真实。
这真的是当下大明士兵的生活吗?既然伙食如此好,明军为什么还会在战场上一退再退。
他将疑问抛向了养度平,至于杨营户,这家伙正在闷头干饭呢。
养度平放下碗筷,正襟危坐道:“殿下,王府护卫营因为是王爷亲军,由王爷直接指挥,所以并没有其他军队那种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所以大家的伙食饷银才比其他地方,甚至是京营还要好。”
“据卑职所知,京营的士兵已经算是朝廷军队中待遇比较好的了,一日三顿,每三天能保证一顿干饭,每一周能有一顿荤菜。士兵到手的饷银能有五成,已经是许多士兵打破脑袋都想要去的地方。”
“若是在地方总兵官的军营,一日两顿,吃得上干饭、荤菜的只能是总兵身边的亲兵以及精锐,到手的饷银几近于无,之所以还待在军营中,只为了每次开拔时能够有劫掠地方百姓的机会。”
这时候该轮到朱由梓惊奇了,养度平一个高高在上的正三品指挥使,如何能够知晓如此多内情的。
“殿下容禀,卑职在入王府之前,本是孙督师麾下的指挥佥事,后来孙督师在潼关败亡,我等残兵溃将不得已遁入河南,一路逃至卫辉府,恰逢王爷在卫辉募兵,因此得入王府。”
“王爷见我熟练兵事,故擢我以指挥使。”
说到这里,养度平情绪突然低落了起来,“可惜卑职无用,不仅丢了卫辉王府,还护佑不得麾下兄弟妻儿,从卫辉府出来的数千兄弟,如今到了杭州,也就只剩下这千八百人,卑职对不住死去的兄弟们。”
一瞬间,本来饭堂内还颇为热闹的气氛一下子低沉了下来,仿佛众人都想到了逃难途中牺牲的袍泽与亲人,竟然呜咽了起来。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把在场众人惊醒,看过去只见世子爷将木筷拍在桌子上,愤然起身对着在场的将士们大声道:
“今日本世子之所以入军营与尔等同食一灶,本以为诸位都是忠勇的战士,上能保家卫国,下能安抚黎庶,却不想你们全然被些儿女情绪所累,竟低沉至此,谈何上阵杀敌。”
“诸位勇士护卫王府自卫辉抵达杭州,一路上若丧家之犬,仅能保存残身,何也,唯国之不存也,国之将亡,家又何在焉,身又以何立?”
“今清兵南下在即,正是仰仗诸位勇武之时,方不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之苦,护国保家,封侯荫子只在今朝。”
“你们既不思如何杀敌争功,何故在此做小女儿姿态。”
“是汉子的,就应当操练起来,是狗熊是英雄,战场上分个高下,等到将来王府用到诸位的时候,也能不负君王所托,妻儿期望,博一个王侯将相,美名传世。”
饭堂里的护卫营将士们是没想到,一向懦弱不谙军事的世子殿下竟会说出这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就连养度平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有人小声的说道:“清兵如狼似虎,又人多势众,我们能打得过吗?再说了,上面的官们要跑,我们又能怎么办?留在原地不是等死吗?”
声音虽小,但在此时所有人都被朱由梓镇住了,饭堂鸦雀无声的情况下,不亚于大声发。
“清兵,鞑子而已,说好听点是悍不畏死,说不好听点就是穷横。”
“且不说自他们进入中原以来,掳掠所得的财宝有没有削弱他们的志气,就说人多势众,难道他们的人真就比我们多吗?”
“不见得,据我所知,鞑子本部的真虏也就二三十来万,连带着他们的妻小也就二三百来万,看似人多,实际上多是投降过去的汉人,贪生怕死的汉奸而已。”
“同样吃着一碗米,同样是一个脑袋两个肩膀,一刀下去该死还得死。”
“至于说到上级将领、官员退缩的问题,其他人本世子管不着,但本世子可以在此与尔等立下誓言,你们今后只需要盯着本世子即可。”
“只要本世子没死,就绝不会再后退一步,因为我不想退了,再退就要退到海里去了,我怕到时候死了之后,再也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其实尔等又如何与我不一样呢,真等到百年之后,若不能恢复故土,存续子孙,尔等又有何颜面下去面见尔等的祖宗呢?”
其实朱由梓还有很多话,但他认为这些话已经足够了。
护卫营本就是最忠心的,只是因为一路南逃,让他们丢失了勇气。
实际上失去与清军对战的又何止护卫营这八百人呢,当今大明,上至帝王群臣,下至贩夫走卒,哪一个不视清兵如狼似虎,纵使有少数悍不畏死之人,也泯然众人。
如今在他亲自下场的一番激励下,护卫营总算是有了敢于面对清军的勇气,至少不会一听到清兵的到来就自乱阵脚。
其实只要有一个肉食者敢于站出来直面恐惧,这些士兵们便也从来不缺少勇于牺牲的志气。
远的有于谦保卫北京,近的有史可法殉国扬州,他们的背后,都是数十万百姓、兵卒的支持。
而朱由梓的目的便是在此。
等到将来清兵抵杭,只要他们能够第一时间想到自己,而不是想到收拾东西跑路,他的目的便达成了。
毕竟谁又想背井离乡,谁又想妻离子散呢?
提振完护卫营的士气后,朱由梓又经过大校场前往东三所的军属区,慰问护卫营官兵的妻小们。
一进入东三所,朱由梓便看到了上百个孩童到处乱窜,一番询问下他才知道这些孩子里有护卫营官兵的孩子,也有当初王府牺牲将士的遗孤,总共有三百多名。
朱由梓当即命令王思明以世子府的名义去杭州城内寻几名启蒙先生,带入王府教导这些孩子们读书认字。
同时以从世子府出钱,给每一户军属家庭送一匹布。
于是,等到朱由梓离开护卫营时,整座护卫营官兵的心,全然靠向了这个年轻的世子。
以往他们都因为朱由梓是朱常淓的独子身份而敬重他,而今他们只是因为他是朱由梓而敬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