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玄寂玄难,根骨测试

晨钟的余音尚在悬空寺上空盘桓。

明心骤然睁眼,窗外天色初明。他迅速起身,简单收拾后,径直赶往藏经阁。

清晨的寺院一片空寂,唯有薄雾凝成的水珠濡湿了僧鞋边缘。他推开藏经阁沉重的门扇,玄苦一如昨日,沉静立于阁中。

“师父。”明心合十行礼。

玄苦微微颔首,目光沉定:

“今日,悬空寺另两位首座——玄寂、玄难将归。”

“你随我去山门迎候。”

明心点头,心中掠过一丝疑窦。

(三位首座?师父是从未提及的……)

但他未露声色,默默跟在玄苦身后,步向山门。

山风吹散最后的薄纱般的晨雾。

石阶尽头,两道身影正拾级而上——

左边一人身形枯瘦如竹,面色冷肃,手中握着一柄乌沉沉的木禅杖,是玄寂。

右边一人身形魁梧如岩,眉峰似剑,背后负着一柄巨大无锋的厚背重剑,乃玄难。

玄苦上前一步,合十道:

“二位师兄,路途劳顿。”

玄寂眼皮微抬,声音低沉:

“玄苦师弟,久违。”

玄难的目光却锐利地刺向明心,眉头紧拧:

“此子何人?”

玄苦语气平稳:

“新入门弟子,明心。”

明心上前一步,深施一礼:

“弟子明心,拜见两位师伯。”

玄寂的目光在明心身上短暂停留,似在无声丈量。

玄难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悬空寺收徒,何时如此草率?”

玄苦面色无波:

“缘法既定。”

山风骤然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明心静立一旁,敏锐地捕捉到——

这山门之前的空气里,浮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滞,如同山石压下的寂静。

明心跟着玄苦重入藏经阁,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微凉的晨风。心头的疑问仍未散,他终于开口:

“师父,那两位师伯……”

玄苦背对着他整理经卷,声音平如古井:

“玄寂、玄难,与贫僧共为悬空寺三位首座。”

“论尊卑,贫僧最末;论名位,亦在末席。”

明心心中一顿。

(师父……位在末座?)

玄苦的动作停住,缓缓转过身来,眼神沉若深潭:

“但若论修为造诣——”

“贫僧……未见逊色。”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藏经阁内昏黄的烛焰忽然无风地急遽摇曳了几下!

光影错乱明灭间,明心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师父静立的僧袍边缘有某种无形的波动一闪而过,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微澜,旋即又归于死寂。

明心垂在身侧的手掌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方才……是?!)

玄苦的声音继续在烛光摇晃后的余波中响起:

“寺中诸事,明面上玄寂为尊,玄难居次,贫僧居末。”

“但真实的分量,绝非纸面所刻。”

明心眼神微动:

“那师父……为何甘居下位?”

玄苦唇角弯出极淡的弧度:

“木若秀于林顶,风岂能容?”

“佛门也非无争无扰之地。”

“唯有敛藏锋芒,方为长久法。”

明心静默片刻,骤然抬眸直视:

“如此隐秘……师父为何告知弟子?”

玄苦的目光迎向他,锐利如针:

“因你已是贫僧座下弟子。”

“有些因果纠缠,你避无可避。”

“然切记——”他语调陡然转沉,

“在悬空寺内,步步皆莲池,行差踏错便是深渊。”

明心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弟子谨记。”

藏经阁内,灯火摇曳不定。

明心(沈剑心)盘坐蒲团,双目阖拢,嘴唇微动,低沉地念诵着经文。玄苦静立其侧,手中佛珠缓缓捻转,如同感知着微弱的气流。

呼吸渐趋平稳,眉心那道常踞的褶皱,似乎也淡去些许。

但就在气息微平之际——

“嘎吱——!”

藏经阁大门猛地被从外推开!

刺眼的昼光瞬间涌入,将阁内的昏沉撕开一道裂口。

明心骤然睁眼。逆着刺目的光线,两道魁梧的身影矗立在门框里——

玄寂手握乌沉木禅杖,面沉如水;玄难肩扛宽阔无锋的重剑,目光如刃。

两道冰锥般的视线,牢牢锁在明心身上。

玄苦面上古井无波,只将佛珠纳入袖中:

“二位师兄,有何指教?”

玄寂缓步踏入门槛,禅杖底端轻轻顿在青石板上,发出短促而沉闷的叩击。

“闻师弟新收高徒,特来一观。”

玄难鼻翼间溢出一丝冷气:

“《清静经》?八龄稚子,能解几分?”

明心静默,搁在膝上的指节已无声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是试探……)

玄苦脚步略移,将明心身形半拢在身后,语调未变分毫:

“明心根器尚可,修行……路遥日久。”

玄寂目光如渊,忽地开口:

“此子眼底戾气深重,恐非我佛门清静中人。”

玄难直接截断:

“悬空寺纳徒,素来严谨!师弟此举,太过轻率!”

藏经阁内的空气骤然凝固,沉重得几乎要发出吱呀声。

明心感受到那两道来自首座的目光,锋利冰冷,仿佛要穿透皮囊,直刺筋骨。

玄苦袖袍却在此刻无风自动。

只闻一声极淡的轻笑:

“两位师兄若存疑……不妨亲验其根骨。”

此言一出,玄寂目光微凝,玄难眉头骤然一压!

(验根骨?)

(他竟如此……笃定?)

明心搁在膝上的手,掌心瞬间沁湿一层薄汗。

(如何验?)心跳在耳膜内撞击。

藏经阁内,空气凝固如冰。

玄寂与玄难目光短暂交汇,玄寂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手中乌木禅杖杖尾轻轻落于青石板,一声沉钝的嗡鸣在寂静中荡开。

“好,试过便知。”

玄难冷哼一声,阔步上前,魁伟的身形投下浓重的阴影。右掌摊开,声音沉硬:

“伸手。”

明心(沈剑心)余光扫过玄苦,见师父面色沉静如水,遂缓缓抬起右臂。

玄难粗粝如石的手掌猛力一箍,如同铁箍锁死他的腕骨!五指骤然收拢!明心眉峰一拧,却死死咬住下唇,一声未出。

刹那间——

一股霸道灼热的内劲,自玄难掌心狂涌而出!如决堤的洪流,沿着臂上经络逆脉冲击而上!

“唔!”

一声闷哼挤出牙缝,额角汗珠瞬间沁出。那内劲蛮横,似要将脆弱的脉路寸寸碾过。他牙关紧咬,支撑指节白得透骨。

玄难眼底掠过一丝惊异:

“经脉……竟如此坚韧?”

寻常幼童受此冲撞,早已惨叫失声甚至昏迷。眼前这少年虽面白如纸,脊梁却如铁铸般挺直,硬生生抗了下来。

一旁静观的玄寂,枯瘦的手指捻过佛珠的动作骤停。双目陡然凝聚,一股无形无质、却重如山岳的精神威压,轰然罩落!

明心只觉颅中“嗡”地一震!眼前景象陡然扭曲撕裂——

崩塌燃烧的家园……至亲临危凝固的身影……黑衣人冰冷的刀刃寒光……

(又是那个夜晚!)

呼吸瞬间被扼住,胸口仿佛被巨石碾轧。窒息般的痛苦汹涌而来,几欲将他吞没。

就在那汹涌黑潮即将吞噬神智的瞬间——腕上那串深褐色的乌木佛珠,骤然烫了一下!一缕极细的清流自腕部窜起,闪电般沿臂上行,直抵泥丸!

“呵……”

明心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眼前幻象如潮水般轰然溃散!他粗重喘息,背部的灰布僧衫已彻底被冷汗浸透,湿冷一片。然眼神却如暴雨洗过的寒星,异常清冽。

玄寂瞳孔急缩:

“竟……能破吾之‘摄心术’?!”

玄难松开了箍紧的手掌,面沉如水:

“根底扎实,心志坚若磐石……确是可造之材。”

“只可惜——”他视线冷冷扫过那串佛珠,喉中滚出一声冷哼,

“执怨缠心,反噬可期!”

玄苦此时才踱步上前,语调平淡:

“故贫僧……授他《清静经》。”

玄寂沉默须臾,颔首:

“此子……可留。”

玄难面色依旧阴沉,却未再置一词。二人袍袖翻飞,一持禅杖、一负重剑,大步流星离去。杖首顿地的闷响与剑镡刮擦铁鞘的锐声渐渐消隐于门外阴影。

藏经阁重归寂静。

明心双腿骤然脱力,整个人跪跌在地,身躯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方才那短暂的交锋,几乎榨干了他残余的气力。

玄苦俯身,掌心沉稳地落在他微颤的肩头:

“稳住了。”

明心吃力地昂起头,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他们……肯认我了?”

玄苦缓缓摇头:

“暂时……不会拦阻罢了。”

“真正的认可,需用刀剑劈开荆棘之路,自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