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人了?”
昏城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停止跳动。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他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竭力维持着那层凝固石壳般的漠然,但瞳孔深处,惊涛骇浪已然翻涌。
不可能!他是如何得知?!念头如火药般炸开。几乎是本能,眉心深处的嗡鸣瞬间就要扩散开去——神通·心谛!
然而,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浸住了他
空。
一片死寂的空。
曾一度端坐在对面,面容温润依旧,眼神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辈的关切。但在昏城的神识感知里,那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
没有思绪的涟漪,没有意念的波动,简直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神通失效了
昏城的心沉入谷底。电光火石之间,脑中疯狂回溯蛇友山中的每一个细节:抹除的痕迹、布置的兽袭现场、王魁的“善后”……所有环节在脑中飞速闪过,严丝合缝,绝无破绽
他甚至没让任何活着的、能指认他的东西离开那片山林
冷汗,细密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蜷缩,下丹田的精气悄然盘踞,沿着《贯气指》的隐秘经络急速压缩凝聚,指尖传来熟悉的、撕裂般的锐痛
不,没有用
自己不可能对曾一度产生任何伤害
他是整个玄龟城最强的神修
五期后期的神修
昏城的精气慢慢回流,只余下指尖的残痛
不能再拖了,必须开口
“不用想我怎么知道的了,”曾一度的声音适时响起,依旧是那温和清朗的调子,打断了昏城即将出口的言语。“我这就告诉你。”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
“啪,啪。”清脆的击掌声在狭小的车厢内异常清晰。
马车应声而停,稳稳地伫立在官道上,四周只有浓雾和湿冷的寂静。紧接着,车厢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昏城的目光锁定了来人。
是那个车夫。他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灰布短打,神情肃穆,甚至可以说是呆板。
他进来后,先是对着曾一度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动作精准似尺,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然后,他才转向昏城的方向,同样幅度地、近乎刻板地点了一下头。整个过程,他的眼睛平视前方,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这位是叶聆,”曾一度的声音在寂静中流淌,带着一种介绍心腹的平和。
“自你出城,他便在暗中护你周全。山上之事,他皆已‘看’得清楚。”
暗中保护?监视!
所有的一切,屠杀、胁迫、布局……都被此人尽收眼底
他死盯着叶聆那双空洞的眼睛
曾一度仿佛没看到昏城紧绷的身体,继续温言道:“叶聆天生聋哑,目亦不能视”
昏城微微一怔
“他感知天地,全凭此处。”曾一度抬手,指尖虚点向叶聆的眉心——上丹田所在。“他的上丹田天赋,堪称甲等仙材。如今已是四境巅峰神修,神念之海,九成盈满,只余一线微隙。我曾家所藏诸多上丹田功法、神术,尽数倾注于他一身。”
昏城的目光从叶聆空洞的眼睛移向他平静无波的眉心
甲等仙材,九成盈满,四境巅峰
难怪自己的心谛如石沉大海,此人的神念浩瀚如渊,又凝练如铁,天然隔绝外邪侵扰
自己的下丹田也才堪堪七成盈满,只称得上是乙等仙材
更莫说上丹田开都没开了
自己那点微末道行在他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不过,贤侄也无须忧虑。”曾一度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目光落在昏城脸上,仿佛看透了他心中的戒备
“我并未授他‘神听’、‘神读’之法门。他‘看’到的一切,于他而言,只是无声无相的‘景象’,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他不知我们此刻言语,更不会言语。只能同我进行‘神传’,是我最重之心腹”
叶聆依旧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和证明。
“此子秉性纯直,唯命是从。我于他,更有再造之恩情牵连。故而,他是我之心腹,亦是你的‘见证’。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再无第三人可解其意。”曾一度的语气平淡,将“无虑”二字,沉沉地钉入了昏城的心底。
指尖无声的刺痛感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他看着曾一度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又扫过叶聆那被抽空了灵魂的空洞脸庞,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算计,在这辆缓慢驶向玄龟城的乌木马车里,被彻底碾碎
车厢内的寂静浓稠的无法稀释,只有车轮碾过湿硬路面的辘辘声单调地持续着
叶聆的存在,像一块无形的、冰冷沉重的巨石,压在昏城的心头,将他所有侥幸的缝隙都彻底碾平
曾一度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温润平和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好像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质问与揭露从未发生过,又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无需赘言
“贤侄,”曾一度目光落在昏城依旧沉静如水的脸上,带着长辈特有的、不容拒绝的关切,“你下丹田已达二境后期,根基扎实,精气精纯,实属不易。可曾想过…再开一丹?”
再开一丹?
开上丹田?
这绝非易事,先不说自己上丹天赋如何,光是开丹所须的资源就够他喝一壶了
功法也没有,开丹失败的风险也是颇大
失败者轻则识海受损沦为痴傻,重则魂飞魄散。
曾一度看透了他瞬间的凝滞,语气愈发和缓,:“我曾家,世代钻研神修之道。府中所藏上丹田功法、神术典籍,不敢说冠绝玄龟城,却也绝非寻常势力可比。至于资源…”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静立如石像的叶聆。
无需言语,叶聆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极其稳定地探入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深紫色沉水木雕琢而成的锦盒。那锦盒表面打磨得温润如玉,没有任何繁复纹饰
叶聆双手捧着锦盒,以同样精准到刻板的动作,将其平稳地递到昏城面前。
“打开看看。”曾一度的声音有着些许期许。
昏城看着眼前的锦盒,又抬眼看了看曾一度温和的眼睛,再扫过叶聆那毫无生气的面孔
他伸出沾着泥污草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轻轻拨开盒盖
盒盖缓缓开启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内敛却又磅礴精纯的意念波动,瞬间弥漫开来,百兽之王的威严与苍凉四散
锦盒内衬是深色的丝绒,中央凹陷处,静静地躺着一枚骨白色的浑圆珠子
珠子约莫鸽卵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象牙般的温润骨白,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丝毫瑕疵。
但细看之下,骨白深处似乎流淌着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的乳白色光晕,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庞大精神力量。
仅仅是目光接触,昏城便感到眉心深处那沉寂的神识之海微微震荡,传来一丝渴望与悸动。
“此乃四境巅峰虎妖‘昼山君’的内丹。”曾一度的声音适时响起
“此妖专修上丹田,其内丹凝结于脑,精粹无比,神念本源浩瀚如海。是西域一个不小的世家,为了打通与我曾家的商路,特意搜罗进献的。”
昏城的落在那枚骨白色的内丹上。四境巅峰!专修上丹田!凝结于脑!这每一条信息都敲在他的心坎上。
这等神物,价值连城!足以让无数三境修士甚至一些根基不稳的四境修士疯狂争夺!是开上丹田、奠定神修根基的至宝!
他抬起头,第一次在曾一度面前,清晰地透露出浓重的惊疑和不解。
“为何?”昏城的声音干涩沙哑
这是他上车后主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没有称呼,没有客套,只有最直白、最核心的疑问。
他沉默了片刻,那三缕长须无风自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唉……”这一声叹息,仿佛承载了太多难以言说的过往。“我欠昏良的,”曾一度的声音低沉下去“也欠你娘的。”
昏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脸色微变
“自从你…一年前从山里回来,”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刻意避开了某个沉重的词汇
“我与千遍,便多次登门,请你来曾府一聚。府中已为你备下清幽院落,一应所需,皆可供应。奈何你……”他再次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与一丝失落,“你始终闭门谢客,避而不见。”
曾一度收敛了那瞬间流露的情绪,目光重新聚焦在昏城脸上,那眼神变得无比郑重,带着一种近乎誓言的分量:
“城儿,我绝不会害你。”他的声音不高,字字清晰“过去之事…非三言两语可尽述。今日赠此丹,非为挟恩,亦非图报。只想…只想在我力所能及之处,尽力补偿一二。”
他将目光转向那枚躺在锦盒丝绒中的骨白色内丹
“此丹于你,正是开启上丹田、奠定神修根基的无上助力。收下它。这不仅仅是一颗内丹,更是…我与你父亲昏良之间,未曾了结的一份因果。”
话音落下,曾一度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昏城。叶聆依旧捧着锦盒,纹丝不动。
那枚骨白色的内丹在深紫色沉水木的映衬下,散发着温润而诱惑的光芒,静静地躺在昏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