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色恐怖(下)(求追读)

三月下旬的金陵城并不安宁,

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穿街过巷,大肆抓捕道士和和尚,

但凡遇到些许的反抗,皆是手起刀落,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一时之间整座金陵城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不少人紧锁房门,隔着墙壁低声交谈,唯恐隔墙有耳:

“这些和尚犯了什么事?”

“恐怕只有这些飞鱼服的头头们知道了。”

“嘘,我听说啊......”

直到午时,一张告示张贴于街头巷尾,

一个消失了很久的邪教才又出现在金陵城市民的眼中,

有些是锦衣卫给百姓朗读榜文,

有些则是识字的,有功名在身的举人给百姓朗读榜文,

百姓们听得真切,心里的畏惧消去了大半,交头接耳,聊的都是切身相关的体会,

“原来这些和尚和白莲教有染,怪不得佛祖不保佑他们。”

“白莲教,听说他们拿童男童女的心肺炼丹!”

“你快别说了,到时候他们先把你家那孩子抓了去。”

“咱们有洪武皇帝坐镇,怕那劳什子!”

“白莲教是什么?”

“你忘了,去年那自称白莲会的弥勒法师,可是被飞鱼服抓住问斩了,斩头的那天我看了,死得干脆,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来这个我记得,当时我家那口子还拿了馒头去呢,见死得干脆,没敢去沾血......”

“那来复和尚竟然和这等邪教有勾连,亏得平日里还以为他是高僧。”

【举报白莲会教众者,奖励白银百两!】

【举报白莲会教坛者,奖励白银千两!】

【举报白莲会主事者,奖励白银万两!】

在锦衣卫的推波助澜下,时隔多年,一股寻找白莲邪教信徒的飓风在金陵城中挂起来,

因为白莲教有一个白字,所以又被称为“白教”。

不少人踊跃举报,然而尽是些邻里的龌龊事,怀恨在心,互相举报,

锦衣卫不得不暂停悬赏,此又是后话了。

总之有飞鱼服坐镇数十个张榜点,一个下午倒也没有什么人妄论非议,

这些得了令的小旗们反而相比于往日清闲下来,内心里对朱允炆多有感激。

而就在这一日,安排完衙门内事务,

知道案情一时之间不会有太多进展的朱允炆,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东宫,

他没有向太子妃问安,反而第一时间往大本堂去。

“......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

大本堂中,

赋闲在家的太子朱标正在给一些翰林编修讲课,

方孝孺也忝列其中,

他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得了朱元璋赐的翰林院官身,作为皇孙唯一的老师,也能够在其中听课,

太子今日讲的是《资治通鉴》中的春秋事,

那一番故事方孝孺早已倒背如流,

其中的道理可以看做是朱允炆那天讲过取才用人忠奸之辨的一个补充,

当然,他比较中正平和,多引经据典,没有朱允炆所讲的那般离经叛道。

所以和朱允炆待了几天,习惯了太孙离经叛道言论的方孝孺就感觉有些无聊了,

他时不时望向窗外,心思飘忽不定,早已不在课堂之上,

方孝孺知道朱允炆前日一出门便再也没回,心下不免有些担忧,

一方面是怕自己丢了工作,一方面则是出自对朱允炆由衷的担忧,

“锦衣卫那藏污纳垢之地,真是圣孙能够常驻之所吗?”

他忧心忡忡,

然而在大本堂外看到朱允炆身影的时候,

不知为何,方孝孺脸上不仅没有惊讶,反而从心底里生发出一种欣慰,化作了嘴角的笑容——和朱标一样的笑容。

朱允炆没有看方孝孺,而是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子二人相对而视,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片刻之后,朱标才沉默着转过身,擦了擦眼角不觉涌出来的热泪,朗声道:

“这堂课便讲到这里,各位且各自去吧。”

“伏惟殿下睿质天成,讲幄宣猷。今蒙圣训,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某等愚蒙,获睹圭臬,不胜欣忭之至。”

“蒙殿下亲授《资治通鉴》,如坐春风,茅塞顿开,敢不刻骨铭心,永志弗谖。”

........

一番马屁拍过之后,众人又在门口告谢朱允炆,这才三两成群地结队离开,

除此之外,还要上书奏表,感谢太子授课,略过不提。

朱标声音温润:“回来了。”

朱允炆的眼眶红润了:“父王,回来了。”

朱标走过来,抱了抱自己的儿子,柔声问道:“还要去吗?”

“事未毕。”

“我儿善,事毕果。”

朱允炆:“幸不辱圣命。”

短短几句话,似乎耗尽了朱允炆的全部力气,

不知为何,明明面对朱元璋时都能保持镇定,自如交谈,

在北镇抚司衙门中能够稳坐钓鱼台,发号施令,

更别提对手下的那些锦衣卫们,没有过任何好脸色,

但看到朱标温柔眼神的那瞬间,朱允炆心里泛起来不知从何而起的酸涩,有些僵硬生涩的脸庞软了下来,只想在父亲的怀里待得久一点,

外面也许要面临洪武帝的圣威,他也有害怕自己做不好这件事的担忧,

更多的也许,是这一夜心弦绷得太紧,太紧没有丝毫的放松,

但在东宫之中,朱标身上,只有无尽的温暖,关切和包容。

朱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好儿,休息两日。”

“嗯,这几日待在家里,温习经史。”

朱允炆长舒一口气,调整好了表情,转头对方孝孺说道,

“这几日......方孝孺,你陪我读司马迁的《史记》,另要司马贞的《索隐》与张守节的《正义》。”

方孝孺当然是唯一一个没有走的,当即便叩首道:“臣.....今夜,马上便将书本备齐。”

朱标抚慰儿子的心绪之后,鼓励交代了两句安心学习的话语,便在太监的陪伴下离开了大本堂,

朱允炆本来也有太监做伴,婢女侍奉,

但因为他不喜欢,所以侍奉的太监和婢女只能待在自己的卧室周围活动,

他自顾自地坐在往日最习惯的书桌旁,看着找书的方孝孺背影,心底里默默叹气,

他看了山东的粮食储备,如果没有虚报的话,洪武十九年赈灾是绰绰有余的,

甚至直到洪武二十一年,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这件事直到山东省的主官被撤职,一应官员尽数落马之后,锦衣卫才查出来......

也就是说,一开始呈报的信息,就是错的。

这里面的问题,很大,

重点问题中的重点,就是信息决策,

如果朱元璋这样的皇帝一开始得到的都是错误的信息,那么还有多少汇聚到中央的信息是正确的呢?

但如果给了地方足够大的自主权,以现在的状况,他们欺上瞒下之风只会更盛.....

杀人,更是解决不了问题,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原始驱动力只有利益。

只有像来复这样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才会有所精神追求,

但像来复那样的人,寥寥无几。

方孝孺看着朱允炆疲惫不堪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疼,

往日意气风发,咄咄逼人的圣孙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朱允炆紧皱着眉头,双目失去了焦距,恍然间有些失神,

在这样集权深重,盘根错节的封建社会,

政治即是经济,即是军事,即是一切问题的关键,

换言之,朱元璋,就是是一切问题的关键.....

朱允炆想着,伏案闭眼,呼吸逐渐轻柔,

方孝孺凑过去看,圣孙竟然累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