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八人宿舍

第二天早自习,乔伊罕见地踩着天还蒙着灰光的时候就到了教室。

走廊上还有拖地的阿姨在哼《心太软》,她猫着腰钻进教室,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听得见窗户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晨光从玻璃窗斜照进来,斑斑驳驳地落在讲台上,还没擦干净的粉笔屑在阳光里飘得像雪花似的。

乔伊刚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挂,就愣住了。

她课桌抽屉里,塞满了瓶子——玻璃的,每个里头都装着一大把折纸星星,红的、蓝的、金的、绿的……颜色比春节庙会还热闹。

她拿起一个瓶子晃了晃,“哗啦”一声,纸星星在里面翻滚,像装了一整瓶的秘密。

“哇塞,谁送的?不会是咱们年级的帅哥榜第一名吧?”苗雨不知啥时候溜了进来,手搭在她肩上,一脸八卦。

乔伊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动了动。脑子里晃过陈树那天在校门口蹲着补鞋帮的身影——手上都是胶水,舌头还不老实地舔着牙签头,眉头皱得跟烂香蕉皮似的。

她正出神呢,早自习铃响了,陈树果然踩点进来,头发像被鸡啄过,背着个瘪瘪的书包,一脸“别理我我困死了”的表情。

他往椅子上一坐,一边打呵欠一边瞥她一眼,那眼神跟昨晚梦里一样熟。

乔伊没敢看他,低头写字,结果物理课上,老师讲牛顿第一定律讲得唾沫横飞,她却一个劲儿在草稿纸上写“2001”、“2021”——像在排练时空穿越剧的台词。

等到下午第一节课刚下,门口一阵高跟鞋声“哒哒哒”地响起。

石爱红带头进门,脸还是那副“谁敢给我捣乱我让他抄校规”的表情。但她身后的男人,瞬间把全班的目光都勾了过去。

深蓝色西装,皮鞋锃亮,头发梳得一根不歪。手上拿着最新款的摩托罗拉翻盖机,一翻就能听到“咔哒”一声响。

“乔伊,有人找你。”石爱红的声音难得温和了点。

乔伊一抬头,圆珠笔从手心滚到地上。

那个男人对她笑了,眼角微微一动,有一道她熟得不能再熟的细纹。

“乔乔,不认识哥了?”

“哥……”她喉咙一哽,连声音都卡了壳。

2021年的哥哥,微信头像三年没换,朋友圈空空如也,最后一次出现还是在老爸的葬礼上。而眼前这人,衬衫笔挺,领带别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领带夹。

全班瞬间炸锅,有人窃窃私语:“哇塞是她哥?好帅哦……”

陈树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动了动,那眼神明显写着警觉。

乔磊把她叫出去,在走廊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条银项链,还有个小星星吊坠。

乔伊微微一震,这和自己那条2021年的六棱锥项链几乎一模一样!。

“生日快乐,”乔磊揉了揉她脑袋,“那几天太忙,今天补上。”

“……谢谢。”乔伊轻轻地说,指腹抚过项链冰凉的表面,像摸到了过去的自己。

乔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近些,压低声音道:“那件事你别担心,哥都摆平了。以后不会有人来烦你。”

“……那件事?”乔伊一头雾水,脑袋里“滴——”地卡顿了一秒,但下意识点了点头。

乔磊看了眼表:“我得走了。对了,零花钱够不够?”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掏出钱包,“唰唰”数了几张百元大钞,塞进她校服口袋里。

乔伊连“我够用”都没来得及说,兜就鼓了。

在2001年,这几张百元钞票,妥妥的“巨款”级别。能在小卖部买一年的辣条,还能剩。

她下意识地攥着口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乔磊拍拍她肩膀,冲她一笑,转身离开,皮鞋声一步一步踩在她心上。

乔伊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手指紧紧握住那条银项链。阳光从窗户缝里照过来,她突然觉得这天比昨天还亮了一点。

可她也知道,这种亮,是会消失的。

乔伊刚张了张嘴,叮铃铃一声把她的话生生截断。

乔磊随手拍了拍她肩膀:“去吧,上课别迟到了。”

她点点头,小跑着回了教室。

刚坐下,便感觉有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她抬头,对上陈树的眼神——那种若有若无的盯,让人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乔伊下意识摸了下脖子上的链子,一触即冷,才猛然想起——糟了,高中不让戴首饰。

她赶紧把项链往领口里一塞,金属贴在皮肤上,像秋天早晨水泥地面那样冰冰的。

课间操铃响了,操场上学生哗啦啦地排好队。陈树靠过来,佯装不经意:“刚才送你来的那人,是你朋友?”

“我哥。”乔伊答得利落,看着阳光下整齐划一的动作,眼睛被晒得直眨。

“开奔驰来的?你哥挺拽啊,干啥的?”

“跟人合伙做点小生意。”乔伊不想说太多,声音模糊着飘过去。

“合伙做生意……”陈树拉长声调,一副好像懂了的样子,“煤老板吧?这两年这种暴富的特别多。”

乔伊没搭理他,脑子一时间乱哄哄的。

“你哥对你挺好,还送你项链。”陈树嘴角一挑,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这一撞像捅破了什么。乔伊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陈树,我们只是同学,我的家事不需要你操心。”

话音刚落,她就有点后悔。

陈树的笑僵在脸上,他慢吞吞举起双手:“行行行,我多嘴了。”

他后退两步,嘴角挂着勉强的笑:“乔大小姐的事,我哪敢问。”

他转身走向男生队伍,背影有点生硬。

乔伊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声音。她知道,她不是这里的人——不是2001年的人,也不是这个还没散的家的一份子。

下午体育课,陈树一反常态。平时那点小打小闹没了,操场上也不再故意绕到她面前跑。自由活动时,他一个人坐在双杠上,目光空落落地盯着天。

“你跟陈树吵架啦?”苗雨跳绳时问她。

乔伊摇头:“没。”

“那他今天怎么怪怪的?以前不是恨不得一节课看你八百次。”苗雨笑得促狭,“全班都知道他喜欢你。”

胸口有点闷。乔伊拉了拉校服领口,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放学时,她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陈树在教室后门晃了一圈,脚步又收了回去,像踌躇着什么。

最终,他还是走了过来,站在她桌前,声音低哑:“乔伊,我有话想跟你说。”

教室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只有阳光斜斜地照在他们之间。

夕阳斜着照进教室,橘红的光透过玻璃,斑斑点点地洒在陈树的侧脸上,像谁随手打翻了画笔。他的睫毛被光一照,细得几乎看不见。

“你说啥?”乔伊没抬头,低着头往书包里塞书,一本一本地,动作有点急。

陈树站在她面前,仿佛鼓了好大勇气,才挤出那句话:“我就是想说……我知道我成绩不好,家里也穷。我没法跟你哥那种人比,穿得好开好车……你肯定觉得我挺——挺寒碜的吧。”

乔伊猛地抬起头,声音一下子冲出来:“我没有!”

陈树怔了一下,眼神有点闪烁:“那你干嘛突然这样?”他抬起手做了个推开的动作,“像防贼一样,把我推那么远?”

教室里只剩下几缕拖长的光影,落在陈树眼睛里,像一汪水波晃动不定。乔伊盯着他,心头一紧。这个傻小子……他根本不知道,她有多羡慕他,还有机会这样站在阳光下、在一间旧教室里说这些傻话。

“陈树……”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可以是同学,是朋友……可别的,不行。”

陈树像是被人当面抽了一巴掌,身子顿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个很难看的笑:“哦,我懂了。差生配不上优等生呗?”

“不是——你别乱想啊,我成绩也没多好——”

“行!”他忽然扬起嗓门,像被人踩了尾巴,摊手笑得特浮夸,“我陈树又不是非你不可,学校里漂亮姑娘一大把呢!”

说完,他拎起书包往后一甩,冲门口走,结果还差点撞在门框上。

乔伊站在原地,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喉咙像堵了团棉花。她知道,刚才那个大嗓门的陈树是装出来的,那笑,比哭还难看。

放学路上,她低着头往校门外走,谁知刚过马路,就看到对面那群男生——陈树正混在里面,扯着嗓子笑得大声,胳膊还搂着一个男生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但乔伊看得出来,他眼神总是往她这边瞟。

她把头一低,脚步不自觉快了几分。心口闷得慌,像被什么死死压住了。拐过街角时,她终于忍不住回头——陈树已经不在原地了,只剩几个穿校服的男生,叽叽喳喳地往小吃街方向走。

“我走出来干嘛……”乔伊一下站住,整个人像被扯回现实。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不是走读生。2001年的乔伊,是住校的。

她咬了咬唇,掉头往学校跑去。

操场上夕阳正好,把一整片水泥地烤得暖洋洋的,红红的光打在铁丝网和旗杆上,像小时候课本里的插画。

几个女生拎着脸盆从澡堂走出来,头发湿湿的,粘在脸上,穿着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地踩过地面,笑声又软又甜。

宿舍楼是座老楼,墙皮早掉得七七八八,藤蔓倒是爬满了外墙,一直攀到三层。

乔伊站在楼下,脑子一片空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住哪间。她刚要往里走,楼梯口突然冒出个脑袋:“乔伊!你傻啦?查寝啦!快上来!”

苗雨。

乔伊一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心里忽然就安定了点,脚步也轻了。

二楼最里头的211门上,贴着一张红纸剪的小标语,“温馨小屋”,旁边还画了几朵手绘小花,颜色淡得几乎快看不见。

门一推开,一股混合了雪花膏、洗发水和泡面调料包的味道猛地扑鼻而来。

她站在门口,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天真、傻气又带点吵闹的年代。

八人间宿舍比乔伊想象中还要“热闹”得多。

四张上下铺挤在一面墙上,像是刚从集装箱里掏出来似的,铁皮床杆锈迹斑斑,床帘是各自带的碎花布,有的还用订书钉胡乱别在架子上。宿舍中央是两张旧课桌拼起来的“大会议桌”,桌上铺着塑料桌布,叠着课本、梳子、镜子,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洗护用品——夏士莲、蜂花护发素、六神花露水混在一起,味道奇特。

门后晾着几条颜色扎眼的毛巾,粉的、蓝的、带小熊图案的,挂在铁丝上像五颜六色的小旗子,时不时飘一飘,还挺有生活气息。

“愣啥呢?”苗雨一手拧着湿毛巾甩了她一下,水点子溅在乔伊脖子上,“你那铺,靠窗,四号。”

乔伊循声看过去。靠窗的下铺,床单是淡蓝的,印着小月亮和星星,枕边放着一只洗到褪色的布偶熊,脑袋都塌了。床头贴着两张F4的海报,言承旭冲她笑,笑得特别灿烂。

“你哥今天太帅了!”上铺探出个脑袋,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林小满,扎着俩麻花辫,眼睛亮晶晶的,“穿西装来接你,好像偶像剧里走出来的。”

“你哥是跟煤老板合伙做生意的?”对面床的王丹正低头涂指甲,嘴里不闲着,“我表哥正想找门路混混呢,介绍一下呗。”

乔伊装作系鞋带,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坐在自己的床边,床垫一沉,发出“咯吱”声,一股樟脑丸混着阳光晒过的被褥味道扑进鼻子。

她弯腰从床底下拖出脸盆,是那种老式铁皮盆,盆底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乔伊·高一七零班”,红色漆迹已经斑驳。

“七点查寝,快去洗漱!”苗雨一边擦头发一边催,“今晚‘灭绝师太’当班,小心她看到你们指甲油,一准全收走。”

“我还没干呢!”王丹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擦甲。

乔伊端着脸盆往水房走,发现盆里多了个小布袋,里面装着香皂、牙刷,还有一支瘪了的牙膏——绿色包装,上面印着三个熟悉的大字:“芳草牌”。

水房像极了早市,挤满了女生,穿着格子睡衣、套着拖鞋,有人蹲着洗袜子,有人边刷牙边扯着嗓子唱“Super Star”。地上积着水,塑料拖鞋一踩上去“吱呀吱呀”的,像老屋子的门。

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拧开就是哗啦啦的冷水,冰得乔伊打了个哆嗦。

“诶,乔伊——”苗雨一边刷牙一边贴过来,嘴角满是牙膏泡泡,“你和陈树咋了?下午体育课他一直偷看你。”

乔伊一愣,手一抖,牙刷直接掉进水池。

“没、没什么。”她慌忙弯腰捡起来。

“得了吧,全班都知道他喜欢你。”苗雨一脸“我懂”的表情,“上回你发烧,他翻墙去买感冒灵,还被保安追了仨操场。”

回宿舍时,查寝已经开始了。

马老师,人称“灭绝师太”,拿着手电筒进了门,眉头一皱就能让人想起期末成绩单。她从上铺查到下铺,一床床照过去,手电光打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什么?”马老师在五号床头摸出一本被书皮包住的《那小子真帅》。

“老师,那是我……”林小满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没收!”马老师把书一夹,“再看这些不三不四的言情小说,就叫家长来学校领人!”

查到乔伊时,手电光扫过她的脖子,一下定住了:“项链?校规忘了吗?学生不准佩戴首饰!”

乔伊赶紧用手护住胸前的吊坠:“是我哥今天送的……”

“摘下来!想戴周末回家再戴。还有——”马老师目光上下打量,“你这头发,明早剪掉,不能过肩,知道吗?”

乔伊垂着眼,默默把项链摘下,塞进枕头底下。她突然想起,2021年的她,早就是长发飘飘,耳环项链一应俱全。

可在这个年代,连头发都要“统一管理”。

她轻轻抚了抚枕头底下的项链,突然有点想家,也有点想哭。

查寝结束后,马老师的手电光终于消失在走廊尽头。

宿舍啪地一声熄了灯,四周顿时陷入黑暗。

窗帘拉得不严,月光从缝里溜进来,在地板上铺了一条银色的细线,静悄悄的,有点像老电影的胶片。

乔伊平躺着,睁着眼,看着上铺的床板,听见周围的窸窸窣窣声渐渐变成低声夜谈。

“你们看没看《当代歌坛》最新一期?周杰伦要开演唱会了!”林小满压着嗓子,声音里全是掩不住的兴奋。

“我一个月零花钱才五十块,演唱会票肯定买不起……”王丹叹气。

“乔伊,你哥那么有钱,”苗雨接话,“能不能让他带你去?顺便把我们也带上呗!”

乔伊没出声,只悄悄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条项链,小心翼翼地重新戴回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藏了个天大的秘密。

“哎,说正事——”苗雨一转话题,“你们投票了吗?‘校园十大风云人物’那个。”

“当然投了!”王丹笑嘻嘻地说,“我全投的帅哥,高一六九班那个打篮球的,还有……陈树。”

乔伊心里一动,耳朵不自觉竖了起来。

“陈树?他也能上榜?”上铺那位女生冷笑一声,“全靠那张脸吧。成绩一塌糊涂,上课不是趴桌上睡觉就是逃课。”

“但他酷啊!”王丹不服,“你们不觉得他有点像谢霆锋吗?就是那种拽拽的,懒洋洋的帅气。”

“乔伊,你和他到底啥关系啊?”苗雨又把球抛了回来。

乔伊脸一热,在黑暗中悄悄把脸埋进了被子:“就是普通同学。”

“骗人!”王丹哗啦一下探出头来,“他看你那眼神,一看就不普通。你上次值日,他偷偷帮你擦黑板;还有你那次忘带物理作业,他不是现跑去小卖部买新本子,模仿你字迹抄了一遍么!”

乔伊没说话,呼吸都有点乱了。

“说真的,”林小满突然开口,语气有点认真,“我觉得陈树虽然帅,可配不上乔伊。”

话音一落,宿舍里静了一下,连风吹窗帘的声音都清晰了。

“他那成绩,能考上大专都悬。”她补了一句。

乔伊脑子里一下子闪回下午陈树说的那句话——

“因为我是差生,配不上你这样的好学生,是吧?”

她胸口像堵了一块棉花,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委屈,或者都有一点。

“行了行了,睡吧睡吧,”苗雨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明早还得默写《赤壁赋》呢,曹操可比初恋还难背。”

一时间,宿舍里只剩下床板吱呀的响动和渐渐平稳的呼吸声。

乔伊没睡,她悄悄把手伸到床边,从书包里翻出Walkman,熟练地塞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

歌没响,磁带没对准,她倒了倒,再按一次。

这次,是《星晴》。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乔伊闭上眼,耳机里是周杰伦温温的声音,耳边则是王丹翻身时的床单响动和外头还没完全沉下去的夜风。

她忽然很想回家,又忽然不想长大。

乔伊侧着身,从床头柜下面的小布包里摸出一本皱皱巴巴的日记本。

她借着月光,蹲在床边,膝盖顶着床板,缓缓翻到第一页。

“2001年9月12日,星期三。住校第一天。”

她用蓝黑色钢笔写下去,字迹工整,却有些迟疑:

“原来陈树……为我做过那么多事。可我没法回应他。因为我终究不属于这里。总有一天,我还是得回去。”

写到这儿,笔尖停了。

一滴墨水在“回去”两个字后头晕开,像是她心里那些藏着的念头,终于溢了出来。

她轻轻按下Walkman的“STOP”键,耳机里那首《星晴》嘎地一声断掉,磁带“咯啦啦”地倒回一点,又安静了。

宿舍里只有窗帘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窗外,一轮圆月高挂在操场上空,把整栋女生楼染成了奶白色,柔得像牛奶里掺了点糖。

她坐回床上,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黑影在月光下摇摇晃晃,枝丫如画笔般在地上勾出一幅墨色剪影。

就在那树影缝隙之间,仿佛站着一个人影——瘦瘦高高的,像是陈树。

乔伊眨了眨眼,又揉了揉。

再看时,槐树下只剩空地。风吹过来,卷起几片早落的黄叶,在半空打了个旋,又轻轻飘下来,落在水泥地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或许是风凉,也或许是心凉。

她把日记本轻轻合上,用指尖压了压,像是在把那些话一点点藏好。就像她藏起那条项链,也藏起所有不该属于这个年代的心思。

夜渐深了。操场灯早就熄了,整个学校都睡着了,只有风还醒着。